明舒看到了明斐眼底的恐惧。
她轻叹一声，看在长姐的面子上，终究还是放软语气，哄了人：“二姐，如你所言，你如今是后宫娘娘，又怀了龙嗣，前程似锦，我没什么能比得上你，你赢了。”
“无论如何，你是我的二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没有害你之心。长姐希望我们好好相处，我们便不要让她操心，可好？”
明舒伸手取走了明斐额头的黄符。
明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明舒取出一张盖有道门法印的避灾符交给她：“这张的效果比长姐上次给你的好，你随身带着，寻常阴邪近不了你的身。”
明斐盯着明舒伸出的手，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
“让清虚看一遍栖霞殿的风水，他有阴阳眼，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都看得到。”
明舒问明斐，“你能让你不信任的宫女都先离开吗？”
明斐沉默了会儿，点了下头。
她起身穿了白色貂裘，像天鹅一样，直着修长的脖颈推门而出，像寻常一样，盛气凌人地分派任务：谁谁谁去御膳房，谁谁谁去尚衣局……
等栖霞殿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明斐便带着明舒和清虚赏院子。
清虚不动声色地在几个方位的隐蔽处，埋了盖有道门法印的符箓。
待重新回到屋子里，明斐问明舒：“处理好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明舒摇了摇头：“这里的阵法很古怪，一时看不出来。不过，清虚道长埋了符箓，能压制阵法，符箓自焚前，栖霞殿和你都不会有事。”
“那符箓自焚后呢？我是不是又要做噩梦了？”明斐追问。
对她而言，最为痛苦的就是晚上不停歇的噩梦，睡不好整个人都觉得虚。
“清虚会尽快想到阵法的破解之法。如果你还有不适，便送消息给长姐，我和清虚会再进宫来。”
“那——皇上让罗少监来处理这里的风水呢？”
“不必管，他处理他的。”
“他要是发现这些符箓怎么办？”
“他发现不了，清虚法力加持得很隐蔽，他的修为也不如清虚。”
明斐不安的心，忽然就平复了大半。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明舒。
不知为何，明舒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沉稳，无端便让人信服——即便这种感觉非常荒谬。
“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明斐突然放了句狠话。
明舒淡淡一笑，神情平和，宛若殿中菩萨，天上神仙：“二姐，我若骗你，长姐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明斐哑口无言。
她可以觉得世上的人都辜负她，唯独不能怨明安。
在后宫最难的日子里，是明安一次次想办法进来看她。
甚至，为了她，明安嫁给了比自己大了快三十岁的景王。
长姐如母，明安做到了。
*
明舒离开栖霞殿时，换了身宫女的衣服。
实在没有适合清虚穿的宫女服，他只能扮太监。
最后，两人在永宁宫偏殿的狗洞前沉默了。
准确地说，后宫不养狗，这只是个被宫女特意弄大的洞，勉强能让身形清瘦的人钻进去。
“师父，我钻不进去。”清虚眼神闪烁，被迫撒谎。
扮侍女、扮太监时，清虚告诉自己这是修行，但要钻洞，他实在过不去心理那关了。
怎么说，他也是堂堂虞山派掌门，以后是要去见列祖列宗的。
明舒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多少。
她抬头指了指快两丈多高的城墙：“那——翻过去？”
清虚：“……”他从小习武，但仅限于强身健体。
明舒开始想念傅直浔了，有他在，就没有“要不要钻狗洞”这个困扰。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是指傅直浔，是傅直浔的手下。
“少夫人，属下带你们进去。”
一手拎一个，蜻蜓点水一般，杳无踪迹。
明舒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在高高的宫墙内了，而那个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也跟影子一样消失了。
秦楠说的两名心腹宫女，司琴和司画，早已等在偏殿附近，一见明舒和清虚出现，当即给两人行了一礼：“永宁宫里的人，奴婢能指使开的都指使开了，请两位贵人同奴婢来。”
沿着小径，避开人群，两人带着明舒和清虚疾步前行。
明舒和清虚打起十二分精神，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的阴气，比方才的栖霞殿重了数倍不止。”清虚用只有明舒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说。
明舒点了下头。如此明显，她自然也发现了，永宁宫一点都不安宁。
等进了丽嫔的卧房，阴气浓得愈发厉害。
即便屋内燃着七八个火盆，明舒和清虚仍是感受到了刺骨的阴寒。
司琴和司画关上了门。
清虚照着在栖霞宫的流程，先用符纸隔绝了外边人的窃听，也防止有人突然闯入。
明舒则随司琴走到丽嫔的床前。
待司琴掀开帷帐，明舒看清床上的人时，骤然一惊。
足足一丈宽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脸颊凹陷，双目紧闭的女子。
她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双手双脚却露了出来，因为用绳子绑着，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四根床柱上。
手和手腕皮包骨头，青筋毕现，十根手指以一副诡异的样子弯曲着。
女子瘦得厉害，唯有腹部高高隆起。
司琴见明舒盯着丽嫔被缚的手，哽咽道：“若是不绑着娘娘，娘娘会想尽一切办法伤害自己……娘娘她——不想活了。”
明舒沉默着在床边坐下。
不知怎的，看着面前这个已没了人形的女子，她的心里忽然很难过。
这种难过，当初化解柳嬿婉时有，凝聚陈安澜魂魄时也有。
她心中明白，她与丽嫔之间有因果。
所以，即便没有秦楠的请求，她也是要救丽嫔的。
明舒伸出手，食指轻触丽嫔眉心。
以她如今的修为，魂魄不能离体，也无法感应丽嫔的七情六欲。
她只能让体内不多的清气进入丽嫔的体内，感知对方身体和魂魄的状况。
谁知她的清气进入，一股阴煞的戾气顿时反扑了过来。
几乎是于瞬间冲进了她的体内。
明舒悚然松开手，喊了一声：“清虚！”
碍于男女之防的清虚一直站在门附近，听到明舒喊他，才赶紧过来。
明舒举起自己的右手，神情震惊。
清虚惊讶地看着明舒手上的一团黑气，赶紧取出道门法印，将那些黑气尽数吸去：“师父，这是——”
“你来试试。”明舒心中已有猜测，但还不敢完全确定。
清虚见到床上的丽嫔，不由也是大惊，倒不仅仅因她骨瘦如柴，更因在他的阴阳眼里，丽嫔周身都笼罩在一团浓郁的黑气里。
“用法印护体。”明舒加了一句。
清虚点点头，双手结印，法印里的清气如江河奔涌，迅速裹住了他的周身，随后，一道清气如瀑布一般，落在丽嫔身上。
黑气遇到清气，猛地一缩，但紧接着，黑气反扑，竟沿着清气蔓延而上，目标直指清虚！
“撤！”明舒赶紧道。
清虚依言，当即让清气尽数回到法印之中。
但那些从丽嫔体内蔓延出来的黑气却没散去，仍旧弥漫在床的上空。
明舒后退了两步，见司琴还愣愣站着，伸手拉了她一把。
“师父，她体内的阴气有意识！”清虚惊道。
“是丽嫔体内的怨灵吞噬了她的魂魄，占据了她的肉身。”明舒皱眉，“我早该想到的，一缕剪下的头发里都有怨灵的存在，她的身体怕已经不是她的了。”
“这……那她现在是人还是怨灵？”清虚也有些崩溃。
如果是人，那得救；如果是怨灵，那就得化解掉，送去阴间，免得危害人间。
无论哪种，都是桩要命的事。
明舒思忖着。按照小说里所写，丽嫔最后自戕，先杀死腹中的孩子，再刺死自己，是有逻辑的，可见她还有意识存在。
“娘娘她是人，她会说话，会哭啊……”司琴突然出声，泪水潸然。
明舒问司琴和司画：“一直是你们两人贴身照顾丽嫔吗？”
两人俱是点头。
明舒指了指地毯：“坐到上面去。”
又对清虚道，“看看她们体内阴气多不多，有的话清理干净。”
清虚照做，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方将两人体内的阴气尽数清除：“不算多。”
明舒沉默了下：“那便是丽嫔在控制体内的阴气，尽量不伤害她们。丽嫔有意识，但不多了，她的生魂差不多都已被怨灵吞噬，若要驱除这些怨灵，她的魂魄必须先清醒过来。”
要是在从前，明舒可以魂魄入丽嫔体内，通过丽嫔的记忆找到执念，将其唤醒。
但如今却是不能，而清虚也还没到这个境界。
一时之间，倒是无从下手。
可再仔细一想，这本就是条捷径。
倘若不能走捷径，那就试试正常的法子，只是会多费些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