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高启翔这个人最是文质彬彬，脾气温和，至少作为他的妻子的蒋芳华，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脏话，就连在背后议论别人这一点都很少有。
而且虽然他厌烦母亲这么多年给他惹的麻烦，但其实始终都放不下这个母亲。
对他那个母亲做的最严重的就是恐吓她，然后冷冷地看着她，更严重点，就是再骂几句。
蒋芳华心想。
但是他骂人也不会让人太太难堪，那个骂法还只对文明人有用。
而现在他居然会用“丑陋”这个词来说他母亲？！
杨玉琼也惊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启、启翔，你刚才说我什么？”
“说你丑陋，丑陋！听清楚了吗？”高启翔蓦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她道：“丑陋、丑陋、丑陋！”
杨玉琼瞪大眼睛，捂着胸口，眼神十分惊恐，似乎接受不了自己儿子这么说她。
“你被那人又打又骂，我爸对你那么好，你却对那个人恋恋不忘，这么贱的人难道不丑陋？”
高启翔突然凉凉地大笑着，“我那个时候多大？”
他比了个手掌，“五岁，那时候我五岁。家里穷没东西吃我都知道，就算肚子再饿也懂事的没说要吃家里的最后那点粮食，因为我爸生病了，病得厉害。”
“那时候家里穷，也没钱给看病，但村里大夫说起码每天要给他点吃的，要不然很有可能会熬不过去。”
“我年纪小，忍不了饿，就跟你喊饿。你不仅不耐烦地踹了我一脚，还让我滚去挖观音土吃。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知道粮食是给我爸留的。”
“结果我发现了什么？你把家里最后那点粮连夜背出去，我跟过去看，结果看到你是拿去给那个男人和你宝贝大儿子的。”
“还跟他们说什么‘要是早点饿死了才好’，我爸是救了你的命啊！你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吧？难道他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天生就这样狼心狗肺！”
说到这，高启翔看向杨玉琼的眼神甚至是仇恨的。
杨玉琼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呐呐地解释道：“你爸那是病得太厉害了，都要病死了，但你大哥那边还没有粮吃，他还小……”
高启翔：“那我们这边又有粮吗？他小我不小？因为他们那边没有粮所以我爸最后这点救命粮就被你给盯上了是吗？我爸饿死了，不是病死的，是被你活活饿死的！”
蒋芳华完全想不到她这个婆婆这么歹毒离谱，她一个旁人听得都牙痒痒，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掐死，更别说亲身经历的丈夫了。
突兀的一声笑。
“你知道为什么你都那个样子了，我还会那么容忍你，还要把你一定抢回来吗？”
两个女人都看向他。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你把我带到那个男人家里，让我和那个所谓的大哥待在一起，然后进去给他洗衣做饭。大哥不喜欢我，所以把我推下院子的那口井。只是可能是报应吧，他推我，却也跟着我一起掉下去了。”
杨玉琼大喊：“你撒谎，明明是你推的人！”
高启翔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下去，“我们大声喊着救命，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很快跳下来把他的儿子救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在上面也只是看着我，甚至还笑，我祈求你救我上去，你却看也不看我了，直接走开了。”
他一副回忆的模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被下面的水淹得要死了，突然看到你扔了根绳子下来，让我抓紧点。”
“我觉得，你或许有也是爱我的，只是没有大哥的多，毕竟我也是你生下来的孩子。”
“所以我也很贱，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们父子，却硬要把你‘抢’过来了。明明你都害死我爸了，我还原谅你。努力学习也是为了可以考上高中，，考工作，然后让你在城里过上好日子……就是觉得我爸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有妈，要不然就真的是一个没人家、没家的孩子了。”
高启翔又道：“我可真是贱啊。”
杨玉琼一脸复杂又害怕地看着他，觉得他真是遭受了很多，所以才会一边对婆婆好，然后一边又对这样的自己很痛恨吧？
“要不是回来我发现了一些事，我真的觉得，我强求来的家还是圆满的，虽然你总是在外面惹事，但起码我还有妈。”
蒋芳华心疼地抱住他，然后温和而又强硬地把他拖到沙发上坐下。
高启翔脆弱地朝她笑了一下，拍了她一下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对依旧一副柔柔弱弱，似乎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十分陌生惊恐的母亲道：
“回乡下吧，明天就送你回去。回去跟你的大儿子团聚，以后我也不会强硬把你从他们的身边带走了。”
高启翔笑道：“是不是高兴惨了？嫁给我爸委屈了你那么多年。当初是不是没想到我爸死了还没完，还有我这个孽种在，而且还能还拉住你，让你又痛苦了那么多年？”
蒋芳华抱着他，心疼道：“启翔，别这么说自己。”
高启翔拍拍她，然后继续道：“我都想不通你前面那个丈夫打你骂你，我爸还是把你从他的棍子底下救回来的，嫁给我爸也是你自己提的。为什么你就依旧对你那个丈夫一往情深，而痛恨我父亲？”
高启翔认真地看着她，“我一直想问这个很久了，这次你能不能回答我？”
杨玉琼紧张又心虚地揉搓着自己的衣摆，不像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高启翔嗤笑，摆手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也不想知道了。我把我们都困了那么多年了，以前我一直觉得我没有父亲了，至少也要有个妈，所以我一直在强求，其实我早该放弃了。”
“说你自私，我又何尝不自私？为了留下你这个丑陋的人，而让我真正的家人受那么多委屈。”他拍拍妻子的手背。
“索性，这次我也解放自己了。”
高启翔指着门外，“今天就收拾好你的东西，明天我给你买车票，明天你就回去和那一家团团圆圆吧。”
杨玉琼捏着自己的手，捏得很用力，盯着高启翔看。
或许她都不知道听到这个她盼了好多年的消息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她是该高兴的。
但她此刻真的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小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