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寂静被茶盏碎裂的脆响划破,滚烫的茶水溅在描金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乌雅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因愤怒而发颤:“白眼狼!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竹息连忙上前,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片,劝道:“太后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皇后娘娘许是有难处,毕竟皇上那边……”
“难处?”乌雅太后猛地打断她,眼神里淬着冰,“她能有什么难处?当年若不是哀家在康熙爷面前力保,她一个庶女,凭什么当上贝勒福晋,后来又凭什么一路坐到皇后的位置?如今哀家不过让她在皇上面前提一句,她就推三阻四,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她胸口堵得厉害,扶着桌沿大口喘气。宜修是她的侄女,当年选侧福晋时,家族里都属意其他女孩,是她力排众议,说宜修“性子沉稳,能辅佐胤禛”,才定下了这门亲事。这些年,她明里暗里给宜修多少帮衬,才有了她今日的尊荣。可如今,她不过是想让宜修帮胤禵说句好话,让儿子能留在京城,不必再回那冷清的皇陵,宜修竟然敢回绝!
“她心里只有皇上,哪里还念着半点姑侄情分?”乌雅太后冷笑,眼底满是失望,“她以为抱紧了慧明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忘了她的后位是谁给她的!”
竹息小心翼翼地说:“太后,皇后娘娘许是怕触怒皇上。您也知道,皇上对十四爷……”
“皇上?”乌雅太后眼神一厉,“他若还念着半点母子情分,何至于把胤禵发配到皇陵?何至于连哀家的话都当耳旁风?如今有那个慧明在,他更是眼里没我这个额娘了!”
提到慧明,她的怒气更盛。那个女人凭什么占着圣母皇太后的位置?凭什么让胤禛对她言听计从?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连想留儿子在身边都做不到?
“不行,哀家不能就这么算了。”乌雅太后猛地站直身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胤禵是哀家的命根子,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回皇陵受苦。宜修靠不住,哀家就自己去求皇上!我是他的额娘,难道他还能真的不认我?”
竹息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太后万万不可!您这时候去找皇上,岂不是让皇上为难?万一……万一惹得圣母皇太后不快,那十四爷就更难了。”
乌雅太后被她拉住,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泄了气,跌坐在椅子上,眼圈一红,竟有了几分颓败:“哀家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胤禵走吗?他在皇陵受了那么多苦,哀家一想起就心疼……”
竹息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心里也不是滋味,却只能硬着头皮劝:“太后,事缓则圆。万寿节还没结束,总有机会的。或许……等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您再提,说不定就成了。”
乌雅太后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水汽。手指紧紧攥着椅扶手,指节泛白,恨得牙痒痒:“等万寿节结束?那胤禵的马蹄子都踏出京城了!到时候我就是跪在宫门口哭,他也未必能回来!”
她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砚台都震得跳了跳:“胤禛心里那点疙瘩,不就是当年我没明着帮他吗?可最后坐在龙椅上的是他,不是胤禵!他成了九五之尊,还容不下一个弟弟?平民百姓家,哥哥还要护着弟弟呢,他倒好,非把人往皇陵那鬼地方塞!”
竹息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她哪敢接这话?当年九龙夺嫡闹得血雨腥风,皇上登基时,太后娘娘硬是闭门不出,连登基大典都没去,明摆着不承认这个皇上。后来虽迫于形势松了口,可那点芥蒂,早就在皇上心里生了根。
“他总说我偏心,”乌雅太后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可胤禵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多疼他几分怎么了?如今胤禛当了皇上,更该有容人之量,怎么反倒越来越窄了心眼?”
她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不行,我不能等。明日……明日我就去跟他说!当着佟佳慧明的面说!我是他亲额娘。”
“太后娘娘!”竹息连忙拉住她,“万万使不得啊!您这时候去,若是跟皇上争执起来,岂不是让圣母皇太后看了笑话?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十四爷,怕是连您自己的体面都保不住!”
乌雅太后被她拽着,脚步一顿,眼底的激动慢慢褪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她何尝不知道竹息说得对?有慧明在,胤禛如今眼里只有那个“额娘”,自己这个生母,反倒像个外人。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声音发颤,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心疼儿子的母亲的无助。
竹息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发酸,却只能低声劝:“或许……可以从十四爷那边想想办法?让十四爷主动去跟皇上认个错,服个软?毕竟是亲兄弟,皇上或许会念着这点情分……”
乌雅太后愣了愣,随即苦笑:“胤禵那性子,比石头还硬,让他认错?难啊……”
乌雅太后坐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是当年康熙爷赏的,绿得发沉,乌雅太后脑子里想了很多办法。
逼迫宜修?她不是没想过。明日就派人去景仁宫,拿乌拉那拉氏宜修这些年残害皇嗣逼她就范,拿当年的扶持逼她,不信她敢不从。一个庶女能有今日,还不是靠着她这个姑母?她就不信宜修真敢反抗自己。
用母子情分逼胤禛?也不是不行。她是他的生母,生他养他一场,就算他如今是皇上,难道能真的不顾孝道?明日去承乾宫,她就跪在他面前,哭他小时候的事,哭她这些年的不易,不信他铁石心肠。
甚至……求慧明?乌雅太后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那个女人,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尊荣,可若能让胤禵留下,她低一次头又何妨?就说看在都是母亲的份上,看在康熙爷的面子上,放胤禵一马。
可这些念头转了一圈,独独绕开了让胤禵认错。
在她心里,胤禵从来都是对的。当年在边外打仗,他浴血奋战,为大清挣下多少疆土?九龙夺嫡时,他也只是各凭本事,何错之有?就算最后输了,那也是时运不济,不是他的错。她的小儿子,是天上的雄鹰,怎么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至于胤禛……乌雅太后眼神一冷。那个儿子,从小就闷不吭声,不像胤禵那样会哄她开心,做什么事都透着一股算计。当年他登基,她心里本就不舒坦,如今他这样对胤禵,更是坐实了她心里的想法——他就是容不下弟弟,就是凉薄。
乌雅太后忘记了,胤禛早已不是那个在皇宫里,需要看她脸色的皇子了。他是手握天下的帝王,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君上。他的隐忍,他的算计,早已不是她这个深宫妇人能揣度的。
“太后,夜深了。”竹息轻声提醒。
乌雅太后挥了挥手,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胤禵的画像上。画中的少年眉眼飞扬,一身铠甲,英气逼人。那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命。
“明日……”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慈宁宫。”
夜色渐浓,寿康宫的烛火摇曳,映着她固执的侧脸。她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偏爱的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和胤禵,都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而那个她一直看不上的大儿子,早已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