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碧绿佛珠还在慧明指间流转,仿佛方才那桩人命,真的就像一粒尘埃,被她轻轻拂去了。
深宫之中,人命本就轻贱。别说是个不起眼的宫女,便是贵为嫔妃,若失了圣心,失了依靠,结局也未必比浣碧好多少。慧明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早已心如止水。
华妃猛地睁开眼,银红色的宫装袖口被她攥出几道褶皱。颂芝的手指还停”在她肩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顿,连忙垂手侍立:“娘娘息怒,许是圣母皇太后只是寻常召见,问问宫里的事呢?”
“寻常召见?”华妃冷笑一声,猛地站起身,鬓边的赤金步摇“叮铃”作响,“太后她早不召晚不召,偏在那贱婢死了之后传召,不是问罪是什么?”她在殿内踱着步子,凤钗上的珠翠随着动作晃出冷光,“圣母皇太后向来大度,这次特意召见本宫,定是生气了的!”
颂芝忙上前扶住她:“娘娘别急,那浣碧是‘畏罪自杀’,有翊坤宫的人证着呢,太后就算想问罪,也挑不出错处。再说……”她压低声音,“有年大将军在,太后也不好太过为难娘娘。”
华妃停下脚步,指尖狠狠戳着桌面:“哥哥是哥哥,本宫是本宫!”华妃咬牙切齿痛恨的说道:“那贱婢也是个丧门星,死了都不安生!”
正说着,周宁海匆匆进来:“娘娘,奴才刚打听了,慈宁宫那边只说让您明日辰时过去,没说别的。”他见华妃脸色难看,又补充道,“许是太后想起前几日您送的那匹云锦,想跟您说说话呢。”
华妃烦躁地挥手:“滚下去!”待周宁海退下,她才看向颂芝,语气稍缓,“明日去慈宁宫,你跟着。记住,无论太后说什么,都只说浣碧偷东西畏罪,与本宫无关。”
颂芝屈膝应道:“奴才记下了。”
“颂芝,”她扬声唤道,“明日给本宫挑件最素净的衣裳,再备些圣母皇太后爱吃的杏仁酥。”
慈宁宫的地砖凉得刺骨,华妃半蹲在地上,素色常服的裙摆铺展开,像一朵失了色的花。她刻意让妆容带着几分憔悴,本想博些同情,可慧明那句轻飘飘的“手段了得”,像一块冰砸在她心上,让她瞬间慌了神。
“臣妾不敢!”华妃的声音发颤,膝头控制不住地轻抖,“那贱婢……那贱婢偷了臣妾的胭脂,还妄想在翊坤宫勾引皇上,被周宁海抓了个正着!臣妾只是按宫规盘问,谁料她心虚,竟……竟自己寻了短见!”
她偷瞄着慧明的脸色,见对方依旧翻着内务府的册子,连眼皮都没抬,心一横,索性将矛头指向甄嬛:“说起来,这都怪莞贵人!是她管教不严,纵容下人觊觎圣恩,还把人送到臣妾宫里来,分明是想给臣妾添堵!”
“够了!”
慧明猛地将茶盏狠狠的放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华妃吓得浑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眼泪“唰”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晕花了精心描画的眼线。
“太后!”她膝行几步,声音带着哭腔,“臣妾真的没有!您是知道的,臣妾性子急,可绝不敢草菅人命啊!那贱婢死在翊坤宫,臣妾心里也怕,可……可臣妾也是受害者啊!”
慧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直直刺向她:“受害者?华妃,你当哀家老糊涂了吗?”她将内务府的册子扔到华妃面前,“一个粗使的打扫宫女,如何接近你的寝殿?你编故事,也该编得像样些!”
华妃看着册子上的字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她让周宁海伪造的记录,竟被慧明一眼看穿了。
“哀家让你教导她规矩,是让你磨磨她的性子,不是让你取她的性命!”慧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仗着年羹尧有功,在宫里横行霸道,视人命如草芥,真当皇上和哀家都看不见吗?”
“臣妾没有……臣妾不敢……”华妃哭得更凶,双手死死抓着裙摆,指节泛白,“求太后开恩,臣妾再也不敢了!饶了臣妾这一次吧!”华妃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恐怕被圣母皇太后厌弃了。
慧明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终究是心软了,却终究放缓了语气:“起来吧。”她顿了顿,“那宫女的事,哀家可以不追究,但你给哀家记住,这后宫终究是要讲宫规,讲规矩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再敢如此放肆,休怪哀家不顾情面!”
华妃如蒙大赦,扶着宫女的手勉强站起,膝盖早已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低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很是委屈又不敢多说什么。
“谢太后恩典。”她声音哽咽,再也没了往日的骄横。
慧明挥了挥手:“坐下吧,别再惹是生非。”
华妃正用帕子按着眼角,闻言猛地一顿,帕子上的泪痕还没干透,眼里却瞬间涌上惊愕。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慧明:“太后……您说什么?让臣妾护着莞贵人的胎?”
慧明端起新沏的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淡无波:“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华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她去护着甄嬛的孩子?那个处处跟她作对、凭着一张酷似纯元皇后的脸得宠的女人?这简直比打她一顿还难受!她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臣妾性子急躁,怕是……怕是护不好龙胎。还是让皇后娘娘一并照看吧,她细心周到,定能……”
“皇后要照看沈贵人,已是分身乏术。”慧明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皇上的妃嫔,护着龙胎本就是分内之事。再说,你在翊坤宫多年,宫里的手段见得多,由你盯着,哀家反倒放心些。”
她咬着唇,心里的火气直往上涌,可一想到方才慧明摔茶盏的模样,又硬生生压了下去。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次却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太后明鉴,臣妾与莞贵人……向来不睦。若是臣妾去照看,怕是会惹她不快,反倒伤了胎气……”
“不睦?”慧明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哀家面前说这些?后宫嫔妃哪有真正和睦的?可只要是龙胎,就容不得半点差池。你若能护得这孩子平安落地,便是大功一件,皇上也会记着你的好。可若是出了半点差错……”
华妃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慧明这是逼着她表态。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别扭,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几分决绝:“臣妾……遵太后懿旨。定当拼尽全力,护莞贵人腹中龙胎周全。”
慧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这华妃,终究还是被宠坏了,只知争风吃醋,却不懂权衡利弊。让她护着甄嬛的胎,既是约束,也是给她一个机会——若她能借此收敛心性,未必不能有个好结局。
“起来吧。”慧明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准备着。哀家会让人盯着,若是让哀家发现你阳奉阴违……”
“臣妾不敢!”华妃连忙应声,扶着颂芝的手站起身,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护着甄嬛的孩子?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可她别无选择。
退出慈宁宫时,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华妃心里的阴霾。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忽然冷笑一声。护着就护着,谁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甄嬛啊甄嬛,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咱们走着瞧。
颂芝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真要去护着莞贵人?”
华妃猛地停下脚步,眼神淬了毒似的:“护?自然要护。只不过怎么护,就得看本宫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