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从不说“我懂你”,却做尽了懂他的事。纯元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记得他所有的喜好,是尊重他所有的坚持,是在他被全世界忽视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后来胤禛成了皇上,坐拥三宫六院,见过无数倾城的容貌,听过无数动听的情话,却总在某个深夜,想起纯元那句“臣妾不愿爷为难”,想起她眼底只有他的模样。
轿辇在碎玉轩门口顿了顿,檐角的宫灯映着朱漆大门,门内隐约传来几声虫鸣,透着几分静谧。苏培盛刚要扬声通报,轿子上的皇上胤禛神色不明,声音低哑的说道“回养心殿”。
苏培盛伸到半空的手猛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拂尘在臂弯里轻轻一搭,对着抬辇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回——养心殿!”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方才那句“去碎玉轩”从未说过。
轿辇重新启动,青石板路的震动透过靴底传来,苏培盛跟在侧边,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轿辇上看。皇上今儿个不对劲。从慈宁宫出来时还想着去碎玉轩,怎么到了门口又改了主意?
他想起方才在慈宁宫,太后提起华妃要照看莞贵人胎气时,皇上那声淡淡的“额娘考虑得周全”。那时他就觉得,皇上的语气里藏着点别的意思——不是不放心,倒像是……默认了什么。
再往前想,皇上这些日子翻莞贵人的牌子确实勤,可每次去了,也不过是坐着说说话,或是看她描几笔字画,不像对华妃那样,总带着点少年人的热络。苏培盛伺候皇上多年,最懂他那点心思——皇上对莞贵人,一半是真心欢喜她的才情,另一半,怕是还念着纯元皇后的影子。
方才路过倚梅园,有几棵梅树,已经开始开了花,皇上握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苏培盛那时就猜,皇上定是想起了什么。如今到了碎玉轩门口又折返,多半是……怕了。
怕什么?怕是怕见到莞贵人,那点对纯元的念想会更重,反倒失了分寸。皇上是天子,最忌讳的就是被私情绊住脚。太后让华妃护着龙胎,明着是托付,暗着也是提醒皇上——莞贵人再像纯元,也不是纯元,这后宫的平衡,不能乱。
轿辇转过回廊,养心殿的灯火已在前方亮起。苏培盛心里渐渐明了。皇上这是自己掐断了那点念想,是帝王的理智压过了心头的欢喜。他这位主子,向来是分得清轻重的,尤其是在这深宫里,一丝一毫的偏颇,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皇上,快到养心殿了。”苏培盛轻声禀报,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皇上胤禛没有回应,只有龙纹扶手上那只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指节在灯火下泛着淡淡的白。
苏培盛垂下眼,不再多言。有些心思,皇上自己清楚就好,做奴才的,看破不说破,才是本分。
养心殿的烛火被调得极暗,昏黄的光晕里,龙涎香的气息渐渐淡去,只剩下皂角的清爽。胤禛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解下发辫,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头,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汽。
待宫女们都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才起身走到樟木箱前,指尖抚过冰凉的铜锁,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像敲在寂静的夜里。箱子底层,叠着件半旧的月白色寝衣,领口处绣着几枝暗雅的兰草,针脚细密,只是边角已有些磨损,看得出是多年的旧物。
这是纯元亲手缝的。那时他还是王爷,冬日里总爱熬夜看卷宗,她便守在一旁,就着一盏孤灯,一针一线地缝这件寝衣。她说:“用最软的棉絮,爷穿着暖和,夜里看书就不冷了。”兰草是他当时最爱的花,纯元说“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像极了他们那时的日子,安静却踏实。
胤禛拿起寝衣,布料已有些发硬,却还带着淡淡的、洗不掉的皂角香,那是纯元惯用的味道。他将脸埋进衣料里,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她坐在灯下哼着江南小调,针穿过布料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皇上。”殿外传来苏培盛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夜深了,要不要传些宵夜?”
“不必。”胤禛的声音有些发哑,将寝衣重新叠好,放回箱底,仔细锁好,仿佛那不是件旧衣,而是稀世的珍宝。
他走到龙床边坐下,望着帐顶绣着的龙凤呈祥,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宫殿空旷得可怕。他是帝王,是天子,肩上扛着万里江山,脚下踩着无数人的性命,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是奢侈,是软肋,是万万不能外露的东西。
可他终究是人。会在某个深夜想起纯元递过来的那杯温茶,想起她见他蹙眉时悄悄揉他太阳穴的手,想起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爷要好好的”。那些画面,像刻在骨头上的疤,平日里被龙袍遮得严严实实,只在这样独处的时刻,才会隐隐作痛。
他宠过华妃,爱她的鲜活热辣,像冬日里的烈酒,能暖一时的寒;他也欣赏过甄嬛的才情,爱她眉眼间那点似曾相识的影子,像春日里的微风,能拂一时的心绪。可她们都不是纯元。
纯元是他的结发妻,是他在最困顿、最孤寂时,唯一肯走进他心里的人。她懂他的冷硬,也懂他的柔软;知他的野心,也守他的平凡。她是他的妻,是他在这世间唯一能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胤禛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白居易写的是长恨,他念的,却是无尽的空落。这天下之大,他想要的,不过是再看她一眼,再听她说一句“爷回来了”。
烛火摇曳,映着他落寞的身影。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他这一生,都在追寻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养心殿的烛火才渐渐熄灭。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又将是那个铁面无私、运筹帷幄的帝王,只是眼底深处,总留着一块地方,藏着那件旧寝衣,藏着着对纯元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