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望着孩子紧闭的眼睛,那上面似乎还沾着胎脂,却奇异地让她心里的绝望淡了些。是啊,这是她的孩子,是她九死一生才保下来的孩子,就算皇上不喜欢,就算他体弱多病,她也得拼尽全力把他养大。
“额娘……”她哽咽着,伸手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那手指细得像葱段,软软的,却带着一股顽强的力道,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就这一下,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沈眉庄的心田。
“你看,他认你呢。”沈母笑了,眼眶却红了,“别想那些没用的。皇上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只要孩子能平安长大,总有让皇上另眼相看的一天。就算……就算皇上始终不看重他,有额娘在,有你在,咱们也能护他一世安稳。”
沈眉庄点点头,泪水依旧在流,可眼底却多了一丝光亮。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的小手放回襁褓里,轻声道:“给他取个名字吧,额娘。”
“不急。”沈母将襁褓交给乳母,“等你养好了身子,等皇上赐了名,咱们再叫他。”她坐在床边,握住女儿的手,“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子养得棒棒的,才能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学走路、学说话,是不是?”
沈眉庄望着母亲鬓边的白发,看着她眼底的坚定与疼惜,心里的刺痛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是啊,她不能倒下,为了这个孩子,她也得撑下去。
这一夜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时间在存菊堂里变得异常缓慢。宫女太监们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因为他们知道,主子产下的并不是一个健康的阿哥,而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存菊堂里原本应该洋溢着喜悦和欢庆的氛围,但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不敢相互对视,生怕被主子发现自己的情绪。
如果主子因为阿哥体弱而心生不快,很可能会将气撒在他们身上。因此,他们都战战兢兢地忙碌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主子。
整个存菊堂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分娩。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景仁宫的灯火便亮如白昼。皇上踏入暖阁时,空气中正飘着一股淡淡的面香,混着辣椒油的辛香,驱散了深夜的寒气。
皇后已换了身素色常服,发髻上只簪了支白玉簪,皇上坐在软榻上闭目休息,宜修赶忙说道:“皇上忙碌了一整晚,想必饿了。”
皇上“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剪秋刚将那碗金丝面摆上桌,细如发丝的面条在碗中舒展,浇头的辣椒油红得透亮,撒上的葱花绿得新鲜,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旁边的小碟里,肉酱泛着油光,咸菜切得细碎,还有一碟凉拌黄瓜,清爽得很。
“还是皇后懂朕的心思。”皇上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入口中。面条筋道,带着微微的辣意,熨帖得胃里暖融融的。
皇后坐在一旁,也盛了小半碗,慢慢陪着吃:“皇上今日在存菊堂辛苦了,沈贵人生产不易,皇上也熬了大半夜,得垫垫肚子才行。”
皇上咽下口中的面,看向她:“沈贵人那孩子……”
皇后叹了口气:“早产儿本就体弱,又遭了那样的罪,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臣妾会让人多照看着,用些好药材养着,总能好起来的。”
皇上没说话,又夹了些肉酱拌进面里。肉酱咸香,配着面条正好。剪秋适时奉上碧露春,茶汤清碧,抿一口,解了面的厚重。
“假孕的事,大理寺有眉目了吗?”皇上放下筷子,语气沉了些。
皇后擦了擦嘴角,轻声道:“剪秋刚去打听了,温实初还是一口咬定菀贵人有孕,只是伟林那边,说辞倒是和华妃一致。”
“朕知道。”皇上打断她,指尖敲击着桌面,“朕要的是证据,不是各执一词的辩解。”
皇后点点头:“皇上圣明。臣妾已让内务府去查碎玉轩的药渣,若温实初真的在药里动了手脚,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皇上“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轻响。
皇后看着皇上疲惫的侧脸,柔声道:“皇上也别太操劳了。沈贵人平安生了,是喜事。”
皇上放下茶盏,眼底的倦意浓了些:“你说得是。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皇后应着,亲自伺候皇上宽衣。暖阁里的灯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两盏长明灯,映着满室的寂静。
景仁宫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描金的膳桌上,映得那碗莲子羹泛起温润的光泽。皇后宜修端坐在主位,看着皇上用过早膳,眉宇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和——皇上难得在她这里留宿,宜修的心情很是不错。
“皇上,沈贵人刚生产完,身子虚,臣妾让人把存菊堂的膳食规格提了提,按嫔位的份例来备,您看妥当吗?”皇后放下玉筷,语气带着体贴的征询。
皇上正用茶漱口,闻言点了点头:“你考虑得周全。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是该好好补补。”他想起沈眉庄生产时那痛苦的模样,又念及那个孱弱的孩子,语气里多慈爱。
“臣妾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沈贵人虽是贵人,但诞下了龙胎,这份功劳总该记着。”
这话既捧了皇上,又显了自己的宽厚,皇上听着舒心,便赞道:“还是你想得长远。”
待皇上起驾去了御书房,皇后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些,对剪秋道:“去,告诉御膳房,往后存菊堂的膳食,每日加一道乌鸡汤,再添两碟新鲜的时蔬,务必精细些。”
剪秋躬身应道:“是。娘娘这步棋走得妙,既全了皇上的心意,又能让沈贵人记着娘娘的好。”
皇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记不记好倒在其次。沈眉庄生了皇子,就算那孩子体弱,皇上心里总有份牵挂。她晋位是迟早的事,我现在抬举她,是让宫里人看看,本宫这个皇后,向来赏罚分明,体恤下情。”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华妃一心盯着甄嬛,齐妃只顾着三阿哥,其他嫔妃各有心思,沈眉庄性子刚直,不擅钻营,如今又得了皇子,正好能分些华妃的势头。我帮她一把,她未必不会感念几分。”
剪秋恍然大悟:“娘娘是想……让沈贵人制衡华妃?”
“制衡谈不上。”皇后淡淡道,“这宫里的水,总得活泛些才好。一家独大的日子,谁也过不安稳。”她看向窗外,晨光正好。
存菊堂很快就收到了膳食规格提升的消息。沈眉庄躺在床上,看着乳母端来的乌鸡汤,汤色清亮,香气醇厚,比往日的份例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
“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沈眉庄问。
采月点头:“是呢,御膳房的人说,皇后娘娘特意吩咐,按嫔位的规格给小主备膳,还说要日日加一道补汤。”
沈母坐在一旁,闻言冷笑一声,却没说什么。这皇后的示好,来得倒快,不过是看眉儿生了皇子,想拉拢人心罢了。
沈眉庄却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小腹上尚未消去的妊娠纹:“替我谢过皇后娘娘。”她心里清楚,皇后的好意掺着多少算计,但此刻她刚生产完,确实需要这份体面,也需要这宫里有人“看得见”她。
乌鸡汤盛在白瓷碗里,热气氤氲着沈母鬓边的碎发。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用银勺轻轻舀起一勺,在唇边吹了吹,才送到沈眉庄嘴边。
“慢点喝,烫。”
沈眉庄微微张口,温热的汤滑入喉咙,淡得几乎尝不出滋味。她皱了皱眉,坐月子的汤总是这样,半点盐味也无,喝着实在寡淡。
“额娘,这汤……”
“没味道也得喝。”沈母打断她,又舀了一勺,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坐月里吃咸了,日后会落病根,身子发沉。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你身子养好了,才有精力照顾他。”
提到孩子,沈眉庄的眉头舒展开来。她看着额娘眼里的认真,便不再犹豫,乖乖地张口喝下。银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轻响,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一碗汤喝完,沈母放下碗,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这才乖。”她看着女儿苍白却顺从的脸,心里软了软,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你刚生下阿哥,按宫里的规矩,晋位是迟早的事。皇上今儿个让皇后提了你的膳食规格,就是个信号。”
沈眉庄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花纹。晋位又如何?她现在更在意的,是那个孱弱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别不当回事。”沈母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沉了些,“位份高了,才有体面,才有权力护着孩子。你现在是贵人,能调动的人手有限,真要是有人想对孩子不利,你未必护得住。可若是成了嫔,情况就不一样了。”
沈眉庄抬眼看向母亲,眼底有了些波动。母亲说得对,这宫里,位份就是底气。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想着安分守己,她得为自己,为孩子争一争。
“额娘说得是。”她轻声道。
“这就对了。”沈母笑了,“你啊,就是太老实。往后该争的要争,该防的要防。额娘教你端庄得体,是让你立得住脚跟,不是让你任人欺负。”她顿了顿,又道,“等你养好了身子,皇上定会给你晋位。到时候,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给孩子请更好的太医,用更好的药材,谁也不敢再轻易糊弄你。”
沈眉庄点点头,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额娘。”
沈母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好好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才有劲想别的事。”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乳母抱着孩子在角落里轻轻摇晃,偶尔传来婴儿细微的哼唧声。
慈宁宫的佛堂里,檀香袅袅,慧明太后正捻着碧绿佛珠,听闻沈贵人诞下小阿哥的消息,手指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刚用过早膳,皇后宜修便带着宫女来了,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母后,昨儿夜里存菊堂添了位小阿哥,沈贵人虽生得艰难,总算母子平安。”宜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只是那孩子是早产,身子骨弱得很,哭声细得像猫儿叫。”
慧明放下佛珠,叹了口气:“早产儿本就难养,又遭了那些波折,也是个苦命的。”慧明也知道消息,沈眉庄先前误食红花险些流产的事,眉头微蹙,“既是龙胎,总得好好护着。”
说罢,她对身旁的竹息道:“去我库房里看看,把那箱东珠、两匹云锦还有上次暹罗国进贡的那些补品,都送到存菊堂去。”
竹息应声记下,慧明又道:“还有我梳妆匣里那个长命锁,你找找。”
竹息一愣,随即想起那锁——是先帝年轻时去五台山祈福,特意请高僧开过光的,上面刻着细密的梵文,样式不算华丽,却最是珍贵。“太后,那可是您……”
“什么你的。”慧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那孩子身子弱,正该用这开过光的物件压一压。你送去给沈贵人,告诉她,让小阿哥日夜戴着,求个平安顺遂。”
“是。”竹息躬身应下。
皇后在一旁看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到底是对圣母皇太后慧明敬佩的——太后此举,既显了慈爱,又给足了沈眉庄体面,她这个皇后从中调和,也落得个贤德的名声。“母后圣明,有这长命锁护着,小阿哥定能平安长大。”
慧明微微颔首,看向宜修:“沈贵人刚生产完,你多照看着些。宫里的事繁杂,别让那些腌臜气扰了她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