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马车，顾青眼底的笑意仍未完全消失。
凤泽在她身后钻进车厢，见她眉眼愉悦，微微一哂，“很有趣？”
顾青朝旁挪了挪，让他进到车厢深处。
“白桃心直口快，殿下不要介意。”
“你的人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凤泽在她对面坐下，“对我也毫无信任。”
“怎么会呢？”顾青和婉一笑，“只是我平常没什么机会出席宫宴，她们心里难免会紧张了些。”
“我看你在花朝宴上的表现却是游刃有余。”凤泽道，“对着皇帝也能侃侃而谈，半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殿下还在为当日赐婚之事耿耿于怀么？”顾青眨眼，“你我现在已是夫妻，总是计较往事又有何益？”
就算她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但自从嫁到雍王府，她处处小心谨慎，半点也不曾逾矩，凤泽揪着这点不放，却也不想想，当初他要是真不肯娶，难道她还能强嫁不成？
顾青也说不上自己为何没来由的一阵憋闷，就算她嫁给凤泽不是出于真情，但她费心劳力想与他搞好关系，眼看两人最近似乎进了一步，能够坐在一起吃一顿还算融洽的饭，转眼这个男人就翻出旧事嘲讽于她。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顾青真想甩脸不伺候了。
凤泽眸色微微一沉，他并非听不出顾青话里的反讽之意，但他也不明白，为何一直在他面前曲意奉承之人，竟会突然变了脸色。
两人各怀心思，车厢里顿时沉静下来。
良久，顾青勉强笑了笑，“刚才一时情急，是我失礼了，请殿下莫怪。”
她朝凤泽微微欠身，就在她直起身子打算再说些什么找补的时候，面上忽然一僵。
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钝痛穿过她的小腹，令她瞬间冒出冷汗。
顾青不由自主并拢膝盖，手指不自觉地蜷紧。
她的小日子，竟然在这时候到了……
由于她先天体虚，自从初潮之后，月信便一直来得不定，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才会来上一回。
按照大夫的说法，她这属于寒凝血瘀，每次来月信时都会痛得死去活来，哪怕经过宋药师的调理，也只比最初时稍好上那么一些，但仍会苦不堪言。
凤泽见她突然失语，一张俏脸仿佛瞬间失了血色，哪怕涂了胭脂也无法遮挡底下透出的煞白。
“怎么了？”他不觉拢起双眉，“哪里不适？”
顾青摇摇头，想要说话却又被一阵钻心的冷痛刺得一个激灵。
“殿下……”
她正要开口，手腕却被人握住。
凤泽翻过她的手腕，中食二指按住她的脉搏。
说不上是因为腹中冷痛，还是突如其来的碰触，顾青的肩膀抖了抖。
“殿下，”她深吸一口气，只觉从未面临如此窘迫的境况，“我没事，我只是……月信来了。”
她别过脸，没去看凤泽此时的神情，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道：“可否让马车先停一下，叫绿瑶进来，还有……也请殿下暂避。”
按在她腕间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下，顾青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离开自己的手腕，转而掀起一旁的车帘——
“停车。”
天边晚霞灿烂，光影瑰丽。
凤泽负手站在道旁，抬头看天。
师阳陪在他身边，“殿下，出了什么事？”
“无事。”
凤泽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忽然道：“让人重新找辆马车，送王妃回府。”
师阳不解，“如果王妃不随你进宫，要是皇帝问起该怎么办？”
“就说王妃突发急病，不能进宫。”
师阳迟疑了一下，“可是今晚不比往常，王妃临时缺席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凤泽转眸看他一眼，“平日我受的猜疑难道还少了？”
“话虽如此，可是今晚……”
“好了，”凤泽打断他，“就按我说的办。”
他一旦沉下脸，便没人敢反对，师阳低头应声，转身让侍卫去找马车。
顾青在车厢中换好月事带，见裙子并未脏污，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白桃和绿瑶都知道她的小日子不准，平常都将月事带备在身上，以作不时之需，不然她今日当着凤泽的面，一定会出个大糗。
绿瑶为她倒了盏热茶，“王妃，你还挺得住么？”
顾青用手按住小腹，“挺不住也得挺。”
今日是皇帝寿宴，群臣及家眷除非重病不起方能告假，便是这样也会惹得皇帝不喜，更何况她自成婚以来，尚未正式入宫拜见，如果无故不至，只会让皇帝对雍王府更加猜忌。
凤泽走到马车旁，正要让顾青打道回府，就听里面传来她的柔声细语——
“我若不去，陛下不会体谅我体弱，只会认为雍王府傲慢无礼。我嫁给殿下本就是强人所难，又何必节外生枝，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凤泽往前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不一会儿，车帘掀开，绿瑶从车上下来。
“殿下，”绿瑶朝凤泽行礼，“王妃说可以启程了。”
凤泽走过去挑开车帘，见顾青坐在原处，脸色依旧隐隐泛白。
“我让人去寻了马车送你回府。”凤泽道。
顾青微讶。
“不必了。”她稍稍提高声音，回道，“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还是赶紧进宫为好。”
凤泽站在车外，“不必勉强。”
顾青笑了下，将手藏在袖中轻轻捂住肚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今晚是陛下寿辰，无论谁缺席都会让他脸上不好看。殿下若当真心疼我，就赶紧上来，以免我们去得迟了，反而落人口实。”
凤泽认真瞧她一眼，“顾青，我不需要你为我担待什么。”
他与她，往好了说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往差了说只是两个住在同一府邸的陌生人。
他俩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我想让殿下欠我人情，”顾青坦率道，“便是殿下不领情，我也要硬塞过去。殿下若当真不要，不如就将我从车上赶下来？”
她一副胡搅蛮缠死乞白赖的口吻，配着那张几无血色的脸，显得既固执又可怜。
凤泽沉眉。
这时，雍王府的侍卫已经雇了马车过来，“殿下，马车到了。”
顾青坐在车中，微微挺直背脊，两眼紧盯凤泽。
凤泽开口，“罢了。”
说完，他掀袍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