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动了动，蜷握成拳。
“让殿下担心是我不对，”她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回应，“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为好。”
凤泽见她视线闪躲，微微一哂。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
顾青眼睫颤了颤，抿唇不语。
凤泽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让顾青半身僵直，她莫名有种错觉，仿佛凤泽下一刻就会折断她的手臂，如同捕食的野兽撕掉猎物的羽翼。
她对上凤泽的双眼，却见他并未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处，眸子里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情绪，满是阴郁与黑暗的气息。
“殿下……”顾青想要提醒他，他们此刻正在白案的地盘上，敌人近在咫尺，不是叙话的时机。
凤泽低头看她一眼。
“骗子。”他松开她的手，“你想与我和离，为何不当面与我说？”
顾青呼吸一滞。
凤泽目色微凉，“一封信就想打发我？顾青，你是不是把我们的婚事太视作儿戏了？”
想成亲的时候，她可以当着群臣的面自称倾心于他，想离开的时候，她写一封和离书就希望他能答应，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还说过他们是夫妻，这才不到一个月，她就变了卦。
凤泽意味深长，“顾青，在娶你之前我告诫过你，雍王府这条船一旦上了，就没那么容易下去。”
顾青眨了眨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有些后悔，不该急着把信交给刘婉，昨日那么仓促，想必刘婉没能把信寄出，恰好遇见凤泽来了，她就直接把信交给了他。
在顾青的考虑中，远在京城的凤泽收到和离书时或许会不悦，但等她从宁州回到京城，凤泽的心情应该已经平复，这样他俩就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和离之事。
但没想到，凤泽竟然不在京城，且还这么快拿到了这封信。
面对凤泽的质问，顾青觉得有些尴尬。
“殿下不是一直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吗？”她冷静道，“我提出和离，殿下应当高兴才对。”
凤泽不怒反笑，“我们的婚事是皇帝下旨，你以为和离会很容易？”
顾青稳了稳心神，“只要殿下同意，我们可以商量一个办法。”
“我不同意。”凤泽淡淡道。
顾青强笑，“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名为夫妻……却不是真正的夫妻，天长日久必成怨侣。当初嫁给殿下是我一意孤行，如今我知道错了，殿下何不及时止损，以免日后相看两生厌。”
她带笑说着这话，喉中却如同梗了一根刺。
她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懂拿捏别人的短处，“名为夫妻，却不是真正的夫妻”，她就是有意揭人疮疤。
凤泽待她并不苛刻，他甚至救过她的性命，唯有提出这点，才能让对方无法反驳。
凤泽果然没有说话。
顾青垂下眼。
从秦州到宁州这一路上，她想过许多。她甚至想到日后自己缠绵病榻之时，会不会后悔当日将千丝百味柳送给了凤泽。
她对凤泽有过短暂的动心，尽管这样的动心并不能掩盖她对求生的渴望。
她还记得自己在乍然醒悟之时，油然而生的害羞与欢喜，就像初见天日的雏鸟，内心充满新鲜、好奇与彷徨。
这样的感情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所以她很珍惜。
她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因为怨恨变得面目可憎，所以她要体面地退出凤泽的世界。
凤泽望着她，慢慢开了口。
“我的确无法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他语气冰凉，“但我若坚决不肯和离，你待如何？”
顾青横下心，“殿下不是委曲求全之人，何必让我小看。”
以凤泽的傲骨，怎么受得了他身边的人轻视于他。
凤泽低声笑了笑，似是浑不在意地开口，“若我就想委曲求全呢。”
顾青心中一跳，下意识反问：“殿下不怕我恨你？”
“顾青，光有恨是唬不住人的。”凤泽盯着她的眼睛，“若那人对你毫不在意，你的恨只会用来折磨自己。”
顾青不做声了。
她静了半晌，方道：“殿下既不在意，又何必非要留下我。”
她脸色肃白，微微昂起下颔，是凤泽从未见过的冷漠。
凤泽看了她许久，突然伸手，在她眼角轻蹭了下。
顾青偏头躲过，声音更冷，“请殿下自重。”
凤泽捻了捻指尖的湿意，忽然就不想听她说话了。
他上前一步，顾青不知他想做什么，正要后退，就觉眼前一黑，随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凤泽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到床边。
他看了眼床上并未动过的破旧被褥，皱了皱眉，心知顾青定是嫌弃此处，一夜都未沾床。
明明这么娇气，还敢以身涉险，跑来与人周旋，真不知该夸她还是骂她。
凤泽坐在床头，抱着顾青让她倚在自己怀中。
他垂眸看着她安静沉睡的脸，迟迟没有移开。
他明白她刚才是真的生气了，气他轻蔑任性，气他不可理喻。
可他就是不想讲理。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有许多私心，正如他接受皇帝的指婚，只是为了减少皇帝的疑虑，转移他的视线，方便自己暗中行事。
他原以为只要顾青安分守己，他就能锦衣玉食地养着她，让她做一个富贵闲人。
但他没想到，不安分的人是自己。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顾青的眼角，若刚才没有看错，她瞪着他的时候，眼底有润泽的水光一闪而过。
她那么要强，以往即便顺着他，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柔弱的姿态，哪怕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的眼睛依然亮若星辰。
其实她说得对，他们这对夫妻有名无实，强留下她是委屈了她，更何况他身边并不安全。
可是——
凤泽的目光逐渐深沉，他盯着顾青长长的眼睫，在她睫毛根处似乎还染着些许湿意。
他想起她刚才说话的神情。
她不该为他的不在意而生气。
那会让他以为，她心里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