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南天与小六互视一眼。
花南天想起自己在于落房中与花百叶翻拣土块很是费了番工夫，怕是在那时就沾上了药物的气味。
这气味极淡，他久处其中不觉有异，却没想到顾青的嗅觉这么灵敏，竟然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他掩住手臂没说话。
小六转转眼珠，抽动鼻子，“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
顾青盯着花南天的目光本来充满警惕，听了小六这话，她眉心一动，转头看他。
小六立时察觉不妙。
顾青紧绷的神情却微微放松了些，“你在替他说话？”
小六张了张嘴，佯作不解，“啊？”
顾青却像是想通了什么，“难怪你会留在原城。”
她听刘义说过，小六和十七与雍王府的侍卫不同，他们平日执行的任务往往更危险也更隐秘，可见深得凤泽信赖。
自她今日见到小六，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似乎并不那么焦急，仿佛笃定凤泽一定会没事。
现在看来，这里面果然是有原因的。
“小花大夫不会闲得没事上街买东西，”顾青道，“不如打开包袱让我们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小六摸摸鼻子，正想找话搪塞过去，却听花南天道：“殿下体内的蛊又发作了一次，情况不是太好。”
小六瞠目结舌。
半刻钟后，顾青站在后院的厢房门前。
小六默默替她打开房门，低声道：“王妃请进。”
顾青立着没动。
小六没敢催她，无声退到一旁。
檐下的灯笼照在顾青脚边，折出一小片微黄的光晕。
前院靠街的酒肆宾客满座，车马盈门。
后院这处角落却像沉在水里，寂静无声。
顾青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屋内光线朦胧，墙角的铜制连枝灯架上只点了两支蜡烛，幽幽燃着微光。
桌上的药碗已经空了，碗底留着浅浅一层褐色。
凤泽卧在床上，沉沉睡着。
他腰间随意搭了条薄被，双手交错，稳稳放在腹上。
顾青走近床前，低头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凤泽睡着的模样。
前些日子他俩虽然同宿一处，但凤泽总是比她晚睡，比她早起。
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人睡着的姿势竟然如此一丝不苟，与他平日桀骜的行径迥然不同。
顾青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才几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许多，脸上透着从未见过的疲惫，双唇几无血色。
顾青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凤泽的鼻息极浅，好在不是没有。
一丝轻柔微暖的气息拂在指尖，顾青暗自松了口气，又在心底自嘲。
明知他没事却还是不放心，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实在不像她的性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放了那么多血，按照花南天的说法，要是换作底子差一些的旁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根本撑不回原城。
虽然他瞒着她的确可恶，但想到他差一点就死掉，顾青还是狠不下心不来看他。
她本打算看一眼就走，但来了以后见他如此憔悴，竟半天挪不动脚步。
幽幽一声叹息，出自凤泽口中。
他睁眼，看进顾青眼底。
“还要看多久？”
顾青怔了怔，收回手，“你知道我来了？”
“在你试探我气息的时候。”凤泽从床上慢慢撑身坐起。
其实比这还要早。
他从军的经历让他随时随地都保持一丝警惕，哪怕在极度虚弱的时候，也不曾完全松懈。
顾青进屋还未靠近床前，他就醒了。
但他听出她的脚步声，便没有动。
她既然在这时候过来，说明小六他们没能瞒住她。若见他醒着，她说不定会转身就走，还不如让她看一眼，只要见他没事，她自然就会离开。
但没想到顾青竟然迟迟未动。
她伸指探他气息的时候，凤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小心翼翼，还要更在乎他。
顾青见自己的举动被人发现，脸上一窘，若无其事道：“你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顾青。”凤泽叫住她。
夜风从窗外灌进来，墙角的烛火随之一颤，焰芯的火苗疯狂跳动。
凤泽道：“能不能……再陪陪我？”
他眸色微软，在暖黄的光晕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顾青定了定神，“你不是不想让我知道吗？堂堂雍王殿下哪里需要人陪着？”
“抱歉，”凤泽满眼认真，“我本来没打算瞒你。”
顾青淡淡瞅他一眼，“但你还是瞒了。”
凤泽无声笑了下，笑容中带着一抹深沉，“因为虽然想让你为我担心，但又怕你真的担心。”
屋里的烛光倏地一暗，灯架上的蜡烛熄了一支。
剩下那支在风里苟延残喘，微小的火苗摇曳不定。
顾青的脸颊也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她侧过头，纤细的脖颈像白鹤一般，从衣领下露出一小截，折出一道温软的弧度。
她垂着眼，庆幸此刻烛火暗淡，不会泄露自己的神情。
“已经戌时了，便是你不饿，我也会饿。”
她不动声色，转身朝外走，“我去叫小六来照顾你。”
说完，人已跨出门槛。
门外，小六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顾青猛地停住脚。
她抚住心口，只觉胸中如同擂鼓，一阵急似一阵，仿佛响在耳边。
小六见她脸色潮红，也是一愣。
“王妃，有什么要吩咐的？”他问。
顾青缓了缓神，淡声道：“殿下醒了，去给他准备一些吃食，顺便问下小花大夫，有没有哪些要禁忌的地方。”
小六领命走开。
顾青往前走了几步，扶住廊柱，单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的热度仍未退去，她抿抿唇，又不自禁地弯了弯唇。
身后的房间里似乎传来一丝响动，顾青背脊一僵，像被惊到一般，提着裙摆迅速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