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天地园的第二日，李毓灵睡到了日上三竿。
山上晨雾厚重，等太阳完全起来后照了许久才散去。
空气依旧是冷的。
枣冬一直殚心竭虑，唯恐李毓灵触了霉头，可一上午都没有小太监来传话，她那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蔻枝对着外头的枣冬道：“姑娘醒了，去端水来。”
她发话语气沉稳有力，枣冬抬眼看她，二人对视两秒，枣冬率先撤开视线，笑着道“是”。
蔻枝看她走了，撇撇嘴。
假惺惺。
午膳是大厨房派人送来的。
送午膳的是昨日蔻枝吩咐做事的小太监，枣冬本要去拿食盒，谁料那小太监瞧了她一眼，见不是昨日那位，又垂下眼皮，枣冬皱眉，她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要上前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轻轻抚上。
她感觉到了动作，扭头，看见蔻枝含笑道：“我去吧。”
枣冬站在原地，看着蔻枝走近那小太监，原本对她有些生疏的笑在见了蔻枝后立马谄媚起来。
“好姐姐，这是大厨房送来的。”
小太监的期待让蔻枝看着想笑，她想到枣冬就在自己身后，怎么样也不能让枣冬觉得她将情绪溢于言表。
于是蔻枝佯装冷漠，点点头。
那小太监却是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没动，说话速度却很快：
“信我已交出去了，没人瞧见。”
蔻枝又点点头。
小太监也不知是被她这幅样子唬到了还是怎么，一下子收了话。
枣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可惜的是蔻枝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小太监的表情。
蔻枝拿了食盒，小太监也转身就走，等蔻枝走到枣冬身边时，枣冬往前一步，用肩膀微微挡了下蔻枝，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如泉水：“贿赂天地园太监可是忌讳。”
蔻枝抬眸看她。
枣冬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她自己的表情，很温和，可只有枣冬她自己知道，这样失去掌控的感觉有多难受。
她看着蔻枝微讶的表情，听到她说：“枣冬你怎能这么想我，先不说我没这个胆子，再说姑娘又为何要行贿？”
无稽之谈。
蔻枝的表情微讶后又迅速落入担忧：“有些话可千万要三思，如今我们不在葳蕤居，不好让人落下把柄的。”
她将昨日枣冬训斥她的话的意思原封不动说回给枣冬，这话听着耳熟，枣冬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表情不好看，可蔻枝心里美滋滋，绕开枣冬，就跨过门槛进去了。
用午膳时李毓灵可以明显感觉到两位婢女之前的气氛不对劲。
孔白氏说过，从前她只有蔻枝一位婢女，有什么事都让她去干，时间长了，奴性便淡了，因为做奴婢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不受威胁，从而懈怠。
而李毓灵回到太傅府后，按照身份地位，会配给她相应的婢女，四个贴身，四个二等，剩下的按照得宠程度来拨。
四个一等婢女，就千万不能再因为喜欢或旁的原因而只吩咐一个婢女，应要四人相互制衡。
所以一般四位婢女都各有拿手的。
可枣冬在从长燕堂出来的四个婢女中领头太明显，她放蔻枝进去，让这四个人先打破平衡，再让蔻枝以枣冬为标杆，分掉枣冬掌管葳蕤居的权力。
李毓灵目前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宅院外，对后宅之事无暇顾及，蔻枝与其他三人比，衷心是第一，这让李毓灵暂时放心。
李毓灵看着两位婢女不合，等从天地园出去，她这个做主子的，还是要拨一拨二人关系，免得在表面上失去平衡。
昨日是游园会开场，选的都是活跃气氛的，譬如蹴鞠，又比如歌舞表演。今日则正儿八经开始。
李毓灵的位置没变，这次出发得早，她入座时，四周都还没有人来。
她午时喝了药，是蔻枝偷偷煎的，枣冬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一煮好就喝完，而后就将药渣包裹起来放入她木箱的瓷罐中。
绕是出门前她熏了香，可孔夏瑶走近跟她说话时却闻了出来，有些惊讶：“堂姐你生病了？”
孔夏瑶的眼睛睁大，在她有些圆润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可爱。
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听闻待会儿有骑马射箭的比试呢，”孔夏瑶是从旁的贵女那儿听来的，她知道这些消息告诉李毓灵她能获得最好的反馈，李毓灵聪明，她又是自己的堂姐，何乐何不为呢，压低了声音道，“万泉县主对这次游园会兴致不大。”
李毓灵点点头。
从今日上午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就可以看出万泉县主对游园会这什么劳什子招婿提不起兴趣，她来这里，应该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遵从皇令。
孔夏瑶啧啧嘴，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对万泉县主的可怜。
李毓灵闻言也不多说，只安静听着，等孔夏瑶说完话，才问：“晚上呢？”
昨日她在游船，没去看天地湖中心的歌舞，而且后来王轶的那条船也不知去了哪里，寂静又让人茫然。
一想起昨日登上船的不速之客，李毓灵的嘴唇就抿紧了。
他一上船，乐师停止抚琴，驶船的小太监将船划到寂静处，可见朱敬堂在天地园中，是十分有话语权的。
李毓灵想知道他的手能伸多长，昨日才动用张衍清给的司礼监令牌让小太监去送信。
这信被完好无损送了出去，李毓灵忽然对这张衍清给的令牌有点底了。
她也猜到了一点朱敬堂在天地园中的势力，手应是还没有伸到司礼监去。
李毓灵如今的处境碰上朱敬堂有些被动。
所以她得主动出击。
孔夏瑶道：“应是去兰场沐浴。”
三月三，水边饮宴，郊外踏春，论语袚禊，兰场沐浴。
李毓灵点点头，她的口中含着蜜饯，太甜，甜得她喉咙都有些发疯。
她微微眯眼，显出几分娇媚，孔夏瑶下意识顺着李毓灵的视线往外看，就见底下一群小太监牵着马从斗兽场入口进来。
李毓灵忽的问道：“此番来，舅母可有为你择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