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1月30日未时
河洛长安，启夏门。
启夏门的阴影如巨兽的脊背压下来时，山本菊郎手里的竹筐“哐当”砸在地上——筐里半块啃剩的麦饼滚到青石板缝里，他却忘了去捡，只仰着脖子盯着那比山村祠堂高了三倍的城门楼子。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足有他拇指粗，衔着门环的兽首怒目圆睁，额间鎏金纹路在未时的日头下晃得人眼晕。
“哥哥……你看那边！［兄さん……あっちを见て！］”山本晴香拽着他的袖子往旁扯，声音发颤。
城墙根下的商贩铺着麻布，摆着她见都没见过的蜜饯、绢花与铜制小玩意儿，穿短褐的脚夫扛着粮袋匆匆而过，腰间铜铃叮当作响；戴幞头的文士摇着折扇与同伴说笑，袖口露出的玉佩坠子随着步子轻晃。
人群里既有吆喝着“胡饼热乎”的河洛汉子，也有高鼻深目的西域商人，连空气里都飘着麦香、香料与牲畜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比他们一路见过的所有村镇加起来还要热闹十倍。
“长安……竟这般气派。［长安……こんなに立派だとは。］”山本菊郎喃喃着，慌忙去捡地上的麦饼，指尖却蹭到了旁人的靴子。
他刚要低头道歉，对方已不耐烦地踹开他的手，骂了句“乡巴佬”便挤进队伍。
可山本兄妹二人哪里听得懂他们的咒骂，没怎么在意就罢了。
秋本九泉站在队伍末尾，目光掠过城门上“启夏门”三个遒劲的大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血魔之刃的鞘口。
他想起夜无寒那身玄衣，想起夜王府演武场的石板缝隙，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定——无寒君既说过“夜王府的门永远为你开着”，安排几人的去处自然不算难事。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中藤月上缘，对方正皱着眉踢脚下的石子，太刀鞘上的妖异紫光在人群阴影里忽明忽暗，显然还在为路上的争执憋着火。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尖利的呵斥突然从队伍前方炸开，打断了几人的思绪。三个穿皂衣的门卫挥着水火棍冲过来，粗暴地推搡着排队的人。晴香没站稳，被一个门卫狠狠推在肩上，踉跄着撞在菊郎怀里，发簪都歪了。
“你干什么！［何してるの！］”菊郎的怒吼比晴香的抽噎先一步出口。
他扑过去攥住那门卫的手腕，尽管听不懂对方吼的“瞎了眼”是什么意思，却从那蛮横的眼神里读懂了轻蔑。
门卫被这乡野小子的力气惊了下，随即恼羞成怒，挥棍就往菊郎头上砸：“反了天了！敢拦官差的路？”
“锵——”
金属出鞘的锐响让空气骤然凝固。中藤月上缘的太刀已拔出半截，妖紫光芒映亮了他眼底的戾气，手按在刀柄上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他说的是无比清晰的河洛话，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信不信我把你这根破棍子折成两段？”
门卫们见状，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好啊！还敢持刀行凶！”为首的门卫高声喊着，“快来人！有乱党闹事！”周围的人群吓得往后退，让出一片空场，晴香紧紧抓着菊郎的胳膊，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极了这阵仗，怕他们刚到长安就要惹上杀身之祸。
秋本九泉往前一步，将晴香和菊郎护在身后。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与甲叶碰撞声，像闷雷般滚过街道。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连刚才叫嚣的门卫都下意识收了棍，脸上露出敬畏又紧张的神色。
“让道！快让道！秦王殿下的军队回来了！”
随着呼喊，一行玄甲骑兵踏着烟尘而来。
为首三匹高头大马，中间那人穿着银甲，面容温和却自带威仪；左侧那人金盔耀目，眉宇间带着几分倨傲；右侧那人则满脸不耐，马鞭在手里甩得“啪啪”响——正是李世民、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抗疫军队。
队伍行到启夏门，恰好在被围住的几人面前停下。
李元吉本就因连日行军憋了火，见一群人堵在路中间，当即怒喝：“哪来的野种挡路？给老子滚开！耽误了殿下回宫，把你们都砍了喂狗！”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中藤月上缘心上。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不过是仗着投胎投得好，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权贵，当年小川村的灾难，便是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所赐。
“你他妈找死！”李元吉勃然大怒，猛地翻身下马，腰间佩剑“唰”地出鞘，就要往月上缘身上砍。
月上缘眼中六片残月暴涨，体内能量如潮水般涌出，脚下的青石板竟裂开细纹——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野狗都要喂块肉的孩子，谁若敢动他在意的人，他便敢拼上性命。
“元吉！住手！”
李世民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场中，当落在秋本九泉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翻身下马，走到几人面前，目光掠过月上缘按在刀柄上的手，又看向秋本九泉，语气平和：“九泉小兄弟，许久不见。”
秋本九泉微微颔首：“秦王殿下。”
周围的人瞬间炸开了锅——这几个看着像乡野人的家伙，竟认识秦王？门卫们面面相觑，手里的棍子都松了。
只有李建成与李元吉脸色沉了沉，他们太清楚李世民的心思——此刻认下秋本九泉，便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与“夜卫国”是同盟，谁也别想动夜王的人。
“看来是场误会。”李世民转向门卫，语气淡淡，“他们是夜王的客人，并非闹事之徒。”
门卫们忙不迭点头哈腰，连说“是小的有眼无珠”。
李世民又看向秋本九泉，温声道：“先生这是要回夜王府？巧了，本王回宫的路正好经过那里，不如一同乘车？”
秋本九泉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他知道，这是李世民给夜无寒的面子，也是给他们的方便。
山本兄妹还愣在原地，晴香悄悄拉了拉菊郎的袖子，小声问：“哥……秦王殿下，就是那个名震五湖四海，打胜仗的秦王？［兄……秦王殿下、その名は五湖四海を震撼させ、戦いに胜った秦王ですか？］”
菊郎点了点头，眼里满是震惊——他们竟在长安城门，遇上了传说中的大人物。
月上缘收了刀，却依旧冷着脸，瞥了眼李元吉。李元吉被他看得火大，却被李建成用眼神制止——此刻与夜王的人起冲突，只会让李世民的算盘打得更响。
李世民邀几人上了随行的马车，队伍重新启程。车帘外，启夏门的影子渐渐远去，长安城内的喧嚣愈发清晰。
山本晴香偷偷撩开车帘，看着街上鳞次栉比的房屋与往来的人群，眼里满是好奇；山本菊郎则攥紧了拳头，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长安城里好好活下去，不再让妹妹受委屈。
秋本九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知道，到了夜王府，一切就都安稳了。
而中藤月上缘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太刀——他对这长安，对这些权贵，依旧没什么好感，但至少，他如今有了值得保护之物。只要能护着晴香和菊郎，能找到让自己“不虚无”的理由，他便愿意留下来。
马车里铺着软垫，檀香从角落的铜炉里袅袅升起，冲淡了外面的尘土气息。
李世民坐在对面，指尖轻轻叩着膝盖，目光先落在秋本九泉身上，再扫过局促地攥着衣角的山本晴香、眼神警惕的山本菊郎，最后停在靠着车壁、始终冷着脸的中藤月上缘身上。
“九泉小兄弟这趟出去，可是回了故乡？”李世民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拉家常，“看你带了几位新朋友，想来是路上遇到的故人？”
秋本九泉愣了一下，指尖摩挲着血魔之刃的鞘口，那处因常年握持而泛着温润的包浆。
“殿下慧眼。”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前些日子回了趟扶桑，算是了却一桩旧愿。”他侧头指了指山本兄妹，“这两位是山本晴香与山本菊郎，他们是我亡妻的旧友，如今家乡遭难，便带他们来长安寻个安稳。”
晴香听到“亡妻”二字，悄悄抬眼望了秋本九泉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菊郎则挺直了脊背，对着李世民笨拙地鞠了一躬，尽管听不懂太多河洛话，却知道眼前这人是能护着他们的大人物。
李世民的目光转向中藤月上缘，对方却别过脸，盯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太刀上的妖紫光芒在昏暗的车厢里闪了闪，带着几分抗拒的意味。
秋本九泉的声音顿了顿，空气里的檀香似乎都凝滞了片刻，嘴边的那亲昵的称呼终究被咽了下去。
他沉默了两息，才缓缓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沉了些：“这位是中藤月上缘——他是我妻子的弟弟。”
“妻弟”二字，他说得格外正式，像在刻意强调某种身份，又像在掩饰什么。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月上缘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指节在膝盖上攥出白痕——他恨这个称呼，恨这层因姐姐而存在的关系，更恨秋本九泉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提起姐姐，仿佛那些因他而起的痛苦都成了过眼云烟。
李世民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两人间的微妙张力，却没有点破，只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一家人。长安虽大，但有夜王照拂，想来几位定能安身。”
说话间，马车忽然慢了下来。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夜王府到了。”
几人起身准备下车，李世民却叫住了秋本九泉。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略低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九泉小兄弟，烦请你给卫国兄带句话。”他顿了顿，补充道，“过些日子，本王想请他到天策府一聚，有要事相商，还望他不要拒绝。”
秋本九泉心中了然——李世民与夜无寒的同盟素来紧密，此番约谈定是关乎朝堂动向。
他没有多问，只沉声应下：“殿下放心，九泉定会将话带到。”
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亲自掀开车帘。
车外，夜王府的朱漆大门已然敞开，几个侍卫站在门口等候。
秋本九泉淡然一笑:天、地察司的效率真是高的恐怖。［天、地察司の効率は本当に高い恐怖だ。］
山本晴香望着那气派的府邸，眼里满是惊叹；菊郎紧紧跟在她身后，手心却悄悄松了些——这里，或许真的能让他们安稳下来。
月上缘第一个下了车，太刀在鞘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回头，径直往府里走，背影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刚才的戾气。
秋本九泉跟在最后，临进门前，回头对李世民拱了拱手。李世民坐在马车上，对着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夜王府的匾额，眼底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
马车缓缓驶离，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秋本九泉望着车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进夜王府——他知道，接下来的长安，不会像表面这般平静。
夜无寒是迎着风站在府门前的。玄色衣袍被吹得微动，见秋本九泉几人走近，原本平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暖意，脚步轻抬迎了上去。
“九泉君，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温和，目光掠过秋本九泉身后的山本兄妹，带着几分询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山本晴香与山本菊郎。”秋本九泉侧身让两人上前，“是我亡妻的旧友，家乡遭难，我便带他们来长安寻个安身之处。”
晴香和菊郎连忙对着夜无寒躬身行礼，夜无寒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他们衣着朴素，却难掩眼底的澄澈，倒不像是奸猾之辈。
“无寒君，”秋本九泉往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晴香与菊郎初到长安，无依无靠，我想请你为他们安排一处住处，也好让他们安稳下来。”
夜无寒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爽快：“这有何难？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
他略一思索，眼底闪过一丝考量，“府里虽有空房，却终究是待客之地。不如我在城内选一处清净的宅院买下，既宽敞，也方便他们生活。”
秋本九泉刚要道谢，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只见陈林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素来沉默寡言，此刻也只是对着秋本九泉点了点头，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早在秋本九泉踏入长安地界时，他便感知到了那熟悉的能量波动。
“陈兄。”秋本九泉对着他颔首，心中泛起暖意。陈林虽话少，却是少数几个能懂他的人。
寒暄间，几人已走进府内。行至回廊时，秋本九泉忽然想起李世民的嘱托，脚步一顿，对夜无寒道：“无寒君，方才在启夏门遇到秦王殿下，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夜无寒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说什么？”
“他说过些日子会请你到天策府约谈，有要事相商，希望你不要拒绝。”秋本九泉如实转达，见夜无寒若有所思地点头，又补充道，“我猜，许是与朝堂局势有关。”
夜无寒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意：“他倒是会选时候。”话音刚落，便见秋本九泉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他面前。
“还有一事。”秋本九泉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眼底没了方才的温和，只剩凝重，“此次回扶桑，我找到了瘟疫源头的秘密。”
“嗯？”夜无寒眼中闪过一丝微惊。
他接过布包，触手冰凉——里面是层层包裹的线装册子与羊皮卷。
他打开最外层的粗布，第一本露出封面的册子便让他瞳孔微缩——“樱腐毒株提炼手记·卷三”，纸页边缘的暗红印记像干涸的血，刺得人眼疼。陈林也凑了过来，目光落在册子上，握着斩尘的手不自觉收紧。
“王者历3770年3月，寒川冷司从京都东郊樱树腐土中提炼出初代毒株，先是用白鼠实验，后又试用于死囚。”秋本九泉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他还掺了魔种血髓改良，让毒株既能‘毁敌’，又能‘为我所用’——感染后三日腐烂的投放到敌国，去了破坏基因的留作战力。”
夜无寒翻开那卷标注“投放点”的羊皮卷，河洛沿海数个城市的名字旁画着红叉，“3月10日”的字样格外刺眼。
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名字，眼底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原来沿海的瘟疫，是他们故意投放的。”
“还有这个。”秋本九泉指着布包里的另一卷羊皮卷，“这是实验体名单，足有上万人，来自各个国家。织田信长和寒川冷司为了研究，不知害了多少性命。”
他想起在地牢里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囚徒，想起名册上一个个被画上“已魔化”的名字，攥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夜无寒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玄色衣袍下的肩膀绷得笔直。
阳光透过回廊的窗棂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神情。
“这些资料，是扳倒他们的关键。”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剑，“九泉君，你立了大功。”
陈林在一旁沉默着，却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秋本九泉点了点头，望着夜无寒手中的布包，心中那团从扶桑带来的火，终于找到了可以燎原的方向。
他知道，这场与织田信长、寒川冷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长安的风，也即将变得更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