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
男子扛不住76号的酷刑,交代道:“我只知道,昨晚有一伙人找我买德械步枪的子弹。”
“他们说,今天的行动一定要成功,上峰给了他们一千大洋的经费,其他的,我听得不太清。”
“上峰?”
吴四宝磕着花生米,喷着酒气道:“看来这事是军统那帮王八犊子干的。”
旋即,他朝着手下吩咐道:“你们继续审,老子去找主任汇报。”
76号。
办公室。
阳光从窗户缝隙折射进来。
李士群靠在椅子上,神色阴沉。
这两天,他的心情和吴四宝差不多,阴沉不定,原因是丁默邨在相川志雄的支持下,竟劫走了他手中的王牌陈恭澎,这件事让他大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一则,丁默邨是76号的主任,名义上是他的上司。
二则,这件事背后有相川志雄搞龟。
不过,失去一个陈恭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陈恭澎的情报价值,已经被他榨取的差不多了。
唯独可惜的是,没能从陈恭澎嘴里问出,第三战区独立旅驻地的位置,这让他耿耿于怀。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
李士群拿过文件夹摊开放在面前,一副低头看文件的样子。
吴四宝讪笑着走进来:“大哥,好消息。”
“什么事?”李士群头也不抬的问道。
“地牢那个人交代,说是昨晚上有人找他买德械枪的子弹,还说上峰给了这些人一千大洋……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军统干的。”
“放眼整个上海滩,敢明目张胆杀日本人的,也就只有军统。”吴四宝道。
“军统?”
李士群皱了皱眉,他有些不太相信,因为军统上海站已经名存实亡了。
其站长陈恭澎成了76号的阶下囚。
情报科长千面花不知所踪。
上海站的行动组不是被他策反,就是被他剿灭。
突然。
他想起一个人,鬼狐。
上海站完了,不代表鬼狐也完了。
据陈恭澎说,鬼狐手里掌握着一支行动力量,与上海站并驾齐驱。
如果这件事真是军统干的,那么只可能是鬼狐。
“继续审,一定要问出那伙人的具体位置,听相川志雄说,宪兵司令部的三浦司令官非常重视这件事,倘若我们76号能抓到凶手,也是一件露脸的事。”李士群道。
“是。”
吴四宝忙道:“我这就回去接着审。”
地牢刑讯续
76号地牢的石壁吸走了所有温度,只有刑具碰撞的冷硬声响在空气中炸开。
两名特务一左一右钳住男子的胳膊,将他单薄的身体死死按在铁架上,另一个人握着烧红的烙铁,烙铁尖的火星落在地上,烫出点点焦痕,混着血腥气散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说,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领头的特务扯着男子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露出布满血污的脸。
男子的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得溃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惨叫声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挤出来,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见他不肯开口,特务猛地将烙铁按向他的胸口。“说出来饶你一命!”
滋滋的烤肉声中,男子的身体剧烈痉挛,惨叫声陡然拔高,又迅速弱下去,只剩微弱的喘息。
“我真不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男子满脸血污,声音嘶哑,整个人被折磨的惨不忍睹。
“还不说?”
特务揪着男子的头发,抡起拳头,朝着面部便是两拳,打的男子口中喷出一口黑血,伴随着两颗牙齿飞落在地。
“赶紧说,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否则,我只能让人煽了你。”吴四宝走过来,狰狞笑道。
一听这话。
男子吓得瑟瑟发抖。
他就是一个倒卖枪支弹药的小贩子,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让76号这群人给他煽了。
“我……我听他们……隐约一起胡家弄堂。”男子仔细回想了一遍,印象中好像听那伙人提起过胡家弄堂,为了自保,便赶紧说了出来。
“胡家弄堂?”
吴四宝顿时双眼放光,可算是等到了好消息。
旋即,他赶紧派人把这个好消息上报李士群。
而同一时间。
特高课。
办公室。
李季接到了小河夏郎打来的电话,胡家弄堂。
挂了电话,他眉头紧皱,没想到76号这帮人倒是有点儿小本事,居然查到了胡家弄堂。
虽然他不清楚这伙人什么来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伙人绝对是抗日势力,就是不知道是西北还是中统。
当然,不管是哪一方,他都不忍心对方遭遇追捕。
李季有心给这伙人通风报信,但他没有具体地址,徒之奈何。
他思忖片刻,把佐藤香子喊进来。
“香子,告诉大田猛士郎,让他带人去胡家弄堂口等着,如遇76号采取行动,让他带人策应一下。”李季吩咐道。
“哈衣。”
佐藤香子轻轻鞠躬,转身下去。
此刻。
胡家弄堂。
18号院子。
危险已悄然降临。
但他们却浑然不觉。
一伙人在院子里磕着花生米,喝着小酒,而他们的组长,在房间中与一名舞女厮混。
他们是中统的行动人员,纪律方面比较松弛,每次执行完任务,便会拿着奖金找舞女作陪,或者去一些暗倡馆潇洒,这在中统是最普遍的现象。
像今天一般,火车站行动成功之后,他们撤回到住所,开始庆功。
所谓的庆功,便是磕花生米喝小酒,吹牛打屁。
“这次来上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着啥急,上海滩这地方,遍地的美人儿,上峰不让咱回去,也是一件好事。”
“可上海滩同样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们今天在火车站干掉了鬼子官,上海的小鬼子岂能放过我们。”
“不必担心,今天这活干的十分利索,小鬼子是绝计不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就是的,上海滩有几百万人,小鬼子就是挨家挨户的搜,也得个把月,再说,这里是租界,小鬼子的手再长,也伸不到租界来。”
“说的有道理,把心放宽,干了这活儿,弟兄们手头都宽裕了不少,今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快活一下。”
“对对对,听说上海滩书寓里的姑娘精通琴棋书画,一个个水灵的很。”
“……。”
就在他们肆意交谈时。
一名男子从房间中出来,他就是组长老鬼。
此刻,老鬼冒着虚汗,步伐有些不稳,似是用力过度的样子。
“组长,喝一杯。”
“来,喝一个。”
行动人员们笑道。
老鬼也不客气,端起一碗酒,一口干了。
“今天这活儿干的漂亮,晚上我请弟兄们好好喝一顿。”老鬼道。
“谢组长。”
行动人员们一个个咧嘴笑道。
“话说回来,上海滩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娘们比北方娘们水灵多了,但不是我们长待的地方,明天我会向上峰申请,返回华北。”
老鬼的眼睛透着几分精明,他虽然有些小毛病,但警惕性很强,尤其是涉及到小组安全时,他每次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组长,不着急,弟兄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上海滩,就让弟兄们多玩几天。”一名行动人员笑道。
“玩个屁,上海滩是啥地方,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各国情报机构在上海滩都有耳目,要是不想出事,就赶紧跟老子回华北。”
老鬼顿了顿,道:“上海滩这个花花世界迷人眼,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咱中统在上海滩损失了多少人手,你们难道不清楚,还有军统那帮人,在上海滩接二连三的被端……,你们真以为上海滩的小鬼子是纸糊的?”
听了老鬼的话,行动人员们纷纷闭上嘴。
老鬼说的没错,上海滩是一个好地方,可也是一个要命的地方。
就在他们交谈时。
弄堂口。
76号大批特务在弄堂口集结。
带队的是76号的吴四宝。
他领着大概三四十号外勤特务,把弄堂口堵的严严实实。
“吴桑。”
大田猛士郎穿着西装,迈着罗圈腿走过来。
吴四宝定眼一看,妈的,真晦气,怎么碰见这个狗东西了?
不过,表面上,他却是咧嘴笑道:“大田君,您怎么在这里?”
“课长命令,让我来监督你们的行动。”大田猛士郎一副鼻孔朝天的姿态,架子高高端起,其实,他是被派来策应76号行动的,但到了他口中,陡然成了监督76号的。
“相川课长想的真是周到。”吴四宝表面上嘿嘿笑着,心里却在骂娘,特高课这帮小鬼子,鼻子是真尖,他这刚要采取行动,人家就提前一步等着了。
“那是当然。”
大田猛士郎很臭屁的甩了甩头:“吴桑,你们开始行动吧,我会在后面监督的。”
“是。”
吴四宝讪讪笑着点头,心里跟吃了屎一样恶心。
旋即。
他吩咐手下人堵住胡家弄堂的两端,其他人分成三组,挨家挨户的搜,凡可疑之人,统统抓起来。
大田猛士郎则带着手下人,站在弄堂口,冷眼看着76号的人折腾。
不一会儿。
胡家弄堂开始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76号这帮人祸害起老百姓,丝毫不输日本鬼子。
因为这里是公共租界,他们或多或少还收敛了一些,若不然,胡家弄堂早就枪声大作了。
不一会儿。
76号的人便搜到了18号院子。
老鬼等人正在喝酒,突听外面有声音,他们迅速把桌子上的花生米和酒收了。
老鬼带着两人回到房间,其他两人留在外面应付。
一名行动人员打开院门,76号的特务涌进来。
“你……干什么的?”领头的特务问道。
“我……砍柴的。”行动人员微微一愣,口不择言道。
“砍柴的?”
特务仔细瞧了行动人员几眼,眉头紧皱,砍柴的一般都住在贫民窟,怎么会住在胡家弄堂?
“真砍柴的。”行动人员赔着笑脸道。
特务皱了皱眉,挥手道:“抓起来。”
两名特务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把行动人员控制住。
“你们干嘛的……我真砍柴的。”行动人员顿时有些慌。
“你是干嘛的!”特务看向另外一名男子。
“我……货郎。”另一名行动人员道。
“货郎?”
特务仔细瞧了瞧那人,皮肤黝黑黝黑,有几分货郎的样子。
“搜。”
特务挥手道。
“是。”
特务们两人一组,前往各个房间搜查。
而躲在房间中的老鬼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若是让特务们搜查,他们的身份就会暴露,要知道,他们的武器弹药,电台等等,可都藏在房间中。
老鬼心一横,和这帮狗特务干了。
“抄家伙,干。”
老鬼狠声道。
“是。”
两名手下亮出家伙。
旋即。
老鬼把房门打开,举枪朝院子里的特务射击。
特务们猝不及防,当场就有三四人中枪倒地,而院子里的两名行动人员,则趁机脱身。
院中。
枪声大作。
老鬼等人先发制人,夺得了先机。
但很快又被特务们压制了下去,因为特务们人多势众,且附近的特务听到枪声之后,纷纷赶来增援。
一场混战拉开帷幕。
双方围绕着院子,打了七八分钟。
76号这边伤了四个,死了六个。
中统这边伤了俩,两名行动人员殉国。
老鬼肩上也挂了彩,不过,他可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满是兴奋。
他在中统十多年,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像这种场面,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对他而言,早就活够本了,就算今天把脑袋撂在这里,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外面。
76号的特务喊话:“兄弟,别硬扛了,看看你枪里还剩多少发子弹。”
房间中。
老鬼咧嘴冷笑,他枪里还有四发子弹。
“你呢?”
“两发。”
一名受伤的行动人员看了一眼枪匣,叹气道。
“留一发给自己。”老鬼看了旁边的兄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组长放心,我不会给您丢人的。”受伤的行动人员面容坚毅。
“外面的狗杂碎,你们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是军统上海站的,宁死也不受辱。”老鬼操着大嗓门,朝外面喊道,而且,他把自己说成是军统上海站的,目的不言而喻,是不想他们的身份暴露。
外面。
吴四宝带着手下特务猫在大门口,听到对方自称是军统上海站的,他忙派人去喊话。
“兄弟,别扛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不瞒你,我也是军统上海站的,只不过,我们投效了76号李主任。”
“兄弟,放下枪走出来,76号会给你荣华富贵。”
一名军统叛徒在院子里喊话道。
“呸,你他妈也配称是军统的人?”老鬼怒骂道。
“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已被团团包围,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何不跟着我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兄弟是军统上海站哪个行动组的,说不定我们还是熟人。”
军统叛徒继续喊话道。
“滚犊子,老子就是死,也不会给日本人做事。”
老鬼说完之后,从地上站起来,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太过匆忙,子弹有失准头,打在了院子里的木板上。
“兄弟,不怕告诉你,陈站长已是76号的座上宾,还有前站长王天目,如今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国军在战场上接连败退,迟早会被消灭的,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怎能为他们殉葬。”
“别硬撑着了,出来吧。”
军统叛徒在院子里大放厥词。
“少他娘的放屁,让老子给日本人当狗,门儿都没有。”老鬼喝道。
院子门口。
吴四宝见对方油盐不进,一时有些犯难。
依照他的性子,直接让手下人冲上去,把对方给乱抢打死。
但李主任交代,一定要抓到活口,否则日本人那边不好交代。
“吴桑,怎么回事?”大田猛士郎凑到近前问道。
“大田君,对方大大滴顽固,不肯投降。”吴四宝道。
“顽固滴反日分子,那就死啦死啦滴。”大田猛士郎道。
“可这样一来,我们就拿不到口供了。”吴四宝道。
“哦……。”
大田猛士郎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大田君,您看……?”吴四宝征求大田猛士郎的意见,毕竟这狗东西代表的是特高课。
“吴桑,我只是来监督你们行动的,主意你们定。”大田猛士郎也不是傻子,他才不会平白无故被吴四宝当枪使。
“既如此,我们就和他们耗着,反正他们挂了彩,也跑不掉。”吴四宝心想大田猛士郎又精又贼,既然他不上当,那就耗着。
特高课。
办公室。
李季接到大田猛士郎手下电话。
说是在胡家弄堂发现的反日分子,是军统特工,且在负隅顽抗中。
挂了电话。
李季一脑门的黑线。
军统的人!
这怎么可能?
军统在沪的行动组,不是背叛就是被捕,怎么可能还有人继续反日?
如果他们真是军统的人,他们又是从哪儿弄到的情报,在火车站精准伏击?
难道他们是军统总部派到上海的行动组?
似乎也不大可能。
这让他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他寻思了一会儿,先静观其变。
胡家弄堂。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苏州河畔的小院子上空。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还沾着白日的潮气,却被76号特务的皮靴踩得稀烂,黑色的鞋尖在墙根下排成密不透风的圈。
枪托相撞的闷响混着晚风,成了这院里唯一的声音。
老鬼靠在褪色的木门后,指节因为攥着枪柄泛出青白。
他能听见门外特务头子嘶哑的喊话,那声音裹着威胁,像毒蛇的信子在门缝里乱钻:“识相的就出来!再顽抗,我们烧了这屋子!”
老鬼没接话,只是侧耳往身边瞥了眼——蜷在墙角的兄弟,染血的左手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整个人气若游丝。
“组长……别管我了。”同伴的声音气若游丝,呼吸间带着血沫,“你冲出去,总能……。”
老鬼喉头动了动,没说话。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同伴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到一片滚烫。
门外的动静忽然停了几秒,接着是拉动枪栓的脆响。
老鬼立刻把枪举到胸前,枪口对准门缝。他知道特务们在等,等他露出破绽,等屋里的动静泄露虚实。
可他们不知道,他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
“里面的人听着!给你们三分钟!再不出来,我们就扔手榴弹了!”
特务的喊声又响起来,带着几分急躁。老鬼能想象到门外那些人的。
这些人,为了荣华富贵,连祖宗的根都不要了,可耻至极。
同伴的呼吸越来越弱,头轻轻靠在老鬼的胳膊上。老鬼摸了摸他的头:“兄弟,别怕。到了那边,弟兄们接着一起打鬼子。”
“组长……。”同伴的手轻轻颤了颤,最后一次攥紧了老鬼的衣角,然后缓缓松开。
老鬼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决绝。
他把同伴的身体轻轻放平,整理好他胸前的衣襟,又摸出怀里的小本子,那上面记着几个还没来得及联络的暗号。
老鬼掏出火柴,擦亮了火苗。橘红色的光在黑暗里跳动,映着他紧绷的脸,也映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火苗很快吞噬了纸页,他看着灰烬落在地上,长叹一口气。
门外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还有一分钟!别想着有人来救你!”
老鬼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
他把枪举起来,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触到扳机时,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杀鬼子时,因为害怕,差点儿失禁,想到了家乡的父母……。
门外的特务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砸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眼看就要被撞开。
老鬼深吸一口气,手指扣向扳机,他没给特务们冲进来的机会,也没给他们活捉自己的可能。
一声枪响在小院里炸开,刺破了沉沉的暮色。
门外的砸门声瞬间停了,只剩下风卷着落叶的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打转。
许久之后,特务们才敢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老鬼直挺挺的尸体,和他手边早已凉透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