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瑟看看怔愣的皇玛法,再看看脸上写满了认真与坚定的哥哥,见他们都不说话,忽然拍手笑道:“皇玛法是朝朝忧陇亩,殷殷望岁心。哥哥敬仰皇玛法,自然是要努力向皇玛法看齐的……”
小格格仿佛是掰着指头数了一遍,终于慢半拍地发现这里头还少了个自己,便又不大高兴道:“皇玛法别忘了璟瑟,哥哥能做的,璟瑟也能做。”
说罢, 她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永琏身边,一把拽住了哥哥的手,昂着小脑袋,再三强调着:“璟瑟也要和哥哥一起!”
被璟瑟这样一搅和,皇帝到底是回过神来了。
他心思一转,便假作皱眉,一副极是不悦的样子,又目光如电地直直刺向永琏,但见永琏在他的威慑下仍显镇定,更是始终不改其志,心下已有几分满意。
又余光轻瞥,去瞧璟瑟——好么,这孩子天真烂漫,还不懂得什么叫惧怕呢,见他冷脸,竟还冲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皇帝的伪装登时一滞,竟有些装不下去了。
装不下去那就不装了吧。
他想了想,索性转怒为笑,无奈却又纵容地摇了摇头,松口道:“罢了,咱们璟瑟都这么说了,皇玛法哪还有不允的道理?便依了你们俩吧。”
左右皇子阿哥进上书房之后,除了文课,同样还会有武课,只是他顾着永琏、璟瑟年幼,不好太过拔苗助长,这回便只给两个孩子请了个文师傅,而没请武师傅——反正武力修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情。
而耕种虽然于弓马骑射无益,却也未尝不是一种磨炼人的好方法,既能锻炼意志,也能强健体魄。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决定趁热打铁:“今日是不能叫你们直接下地干活了……但总有些事是可以提前准备起来的。”
永琏、璟瑟听了,尚有些不明所以。
“小厦子,”皇帝笑了笑,突然高声唤了小厦子一句,“先带你两个小主子出去圈地吧。”
下一瞬,又认真盯着已然兴奋起来的孩子们,耐心嘱咐道:“不过凡事需得量力而行,不可操之过急。”
永琏和璟瑟都知道好歹,也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两人本就以体验为主,自然不会贸然挑战己力不可及之事,于是听话地应是,随着小厦子出去了。
皇帝看着两个孩子慢慢走远,兄妹俩开始有商有量地挑拣着地块,比划着大小,生疏却好学地向多稼轩里的种植好手请教着……两张小脸绷得很紧,均是一副分外用心,全神贯注的模样。
瞧着瞧着,皇帝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便也渐渐火热起来,激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他食指微屈,轻敲着桌面,心里却控制不住地展开了联想。
果真是列祖列宗庇佑我大清!
我爱新觉罗竟能有这样的好孩子,实在是传承有望,兴旺可待!
朕必要好好雕琢这块良才美玉!
还要厚赏福敏!
……
有了皇帝的首肯,璟瑟和永琏从此也算是在多稼轩扎了下根。
当然,两人的文课并未落下,只是在与福敏商讨过后,重新调整了上课的时辰,把适合下田的时间都腾了出来,好去伺候田里的作物。
不过两个孩子年岁不同,负责的内容便也大不相同。
永琏年长,有担当,便当仁不让地做起了苦活,什么犁地、刨坑、施肥通通不在话下。
虽说力道不足,干得稍慢,但他耐性极好,便是在累到极致的时候,也能平稳着性子继续干活,而不是骄纵地直接撂挑子。
璟瑟略小,干不得什么重活,便只在播种的时候往土坑里撒撒种子,间或拔拔杂草,又在永琏忙碌时,拎着小篮子,给他送饭送水,扑扇纳凉。
兄妹俩分工不同,心却是往一处使的。
两人虽是干农活的生手,但好在勤能补拙,又都有一颗不屈不挠的恒心。
再加上,皇帝虽不许其余人替两个孩子做活,帮他们作弊,却也并不阻拦永琏、璟瑟在遇到困难时向他人求问。
别说多稼轩那群跃跃欲试,总想为小主子排忧解难的宫人们了,就是历来严苛的福敏,在听闻了两个孩子的志向后,也忍不住在烛火下苦熬了几夜,翻阅了好些农书,替他们总结出了一份简练的种植纪要。
有了这些人的倾囊相助,等到了秋季采收、称量的时候,兄妹俩的这块田地产出虽称不上大有,但观其收获,却也相当不俗了。
永琏和璟瑟早前就商量好了后续应当如何安排,这会儿便依章行事。
先是自掏腰包,给多稼轩的管事仆从们人手一份金银厚赏,谢过他们的帮助。
又从收成的作物里划出几小份,分别奉给皇玛法、玛嬷、阿玛、额娘,还有嘴上不说,可行动上却也为他们付出良多的福敏师傅。
余下的粮食就都捐给了户部,让他们在下一次赈灾,亦或是增设粥棚时随意取用。
为此,兄妹俩还绞尽脑汁,像模像样地写了一封进献的奏折随之附上。
要知道,宫中向来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更别说永琏、璟瑟兄妹俩这一番操作堪称精妙绝伦,实在是太给皇帝长脸了!
他老人家骄傲得不行,恨不能将此事宣扬得大清上下皆知,又岂会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于是,那几日,皇帝几乎是逮着哪个前来觐见的大臣就祸害哪个,处置公事之余,还要洋洋洒洒地夸上孙儿孙女一通。
就这,老爷子仍不满意,斟酌过后,便肉疼地将两个孩子献给自己的那一小份粮食掏了出来,叫御膳房用这些材料,制了一桌小宴,又特地把心腹重臣们召来,赐他们一块儿用膳。
能混到皇上跟前的,有几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精?
大家都知道主子想听什么好话,再说了,富察家的马齐、马武也同在席上呢,有这两个护犊子的老家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就算有些不可说的小心思,又怎敢造次?
况且,平心而论,永琏阿哥和璟瑟格格这回干得确实漂亮,就是他们这些见多识广的老臣,也禁不住要为之叹服,当下便舌灿莲花地称赞起了两位小主子,又齐声恭喜皇上后继有人,言说永琏阿哥颇有万岁爷的风采。
随后,更是顺着皇上的心意,将此事传扬了一番,倒给永琏和璟瑟添了不少美名。
虽说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不知事的孩童尚且能有这份心意,焉知不是他这个做长辈的,言传身教的缘故?
夸永琏、璟瑟,归根结底其实更是为了夸耀他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两个孩子的确从中得了许多实惠。
毕竟,民意民心虽然无法称量,可却实在是个好东西,得之便可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一定乾坤。
都说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份祖孙之情纵与父母之爱不相同……却也实在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