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富丽堂皇的罗马王宫，殿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身着统一服饰的治理官正等着汇报工作，他们个个低着头，仿佛即将见到的人是洪水猛兽。
直到太阳落山，“你是最后一个了？”主位上的沈姚骤然出声。
“啊？”治理官一愣，听到倦懒的语气，下意识抬头，撞上沈姚含笑的目光，直接瘫跪在地，但惊惧中不忘本分，点头如捣蒜。
“大家辛苦一年了，那就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沈姚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两边的治理官整齐后退，给人让出充足的空间。
他们松了一口气，庆幸命算是保住了。
沈姚才走到拱门前，一道黑影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来，他早已见怪不怪，俯身将黑猫抱起，小脑袋驾轻就熟，立刻开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贴蹭。
尤其沈姚手一搭上去，黑猫那享受的小表情跟吸了毒似的，“诶……我手上可没吃的，你一天天这动静，弄得好像八百年没见过我了……”
沈姚嘴上嫌弃，手上的动作倒是一刻也没停，脸上挂着笑。
罗马在沈姚的治理下，不说蒸蒸日上，至少是风平浪静，步入正轨。
二十年前初到此地，机械化的工厂和流水线的工人给了沈姚极强的割裂感，恍惚间以为自己到了工业革命时期。
在沈姚接手这里之前，已经了解了不少，相比大秦周边的国家，或多或少都有接触，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成问题，而罗马……一个本盛极一时的帝国，他们会甘心受制于大秦吗？
沈姚不想费心思，也不愿冒险，他将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中。
没收一切武装，采用最原始的办法，让每个人自己争取想要的。
刚开始，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元老们和高等公民，占据人数优势的低等人和外族还畏畏缩缩，不敢反抗，可眼看大秦士兵没有任何反应，一人动手便带动了千千万万个……
顷刻间，曾经高高在上的都倒在拳脚下，后被架上高台，烧了个一干二净，底层人团结一心，翻身做了主人，他们在那一刻对沈姚是真的心悦诚服，感恩戴德。
可惜好景不长，十年间新的矛盾层出不穷，被压迫久了的人也变成了压迫别人的，他们想尝尝人上人的日子，暴动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发现沈姚将工厂造出的物资，源源不断送往东方时……
他们怨恨气恼，俨然视沈姚为眼中钉肉中刺，暗中勾结，誓要推翻‘吸血鬼’的统治。
得到这样的消息，沈姚默然不语，吃喝不愁，为什么就不满足呢？中国历史上王朝的覆灭多因民不聊生，吃饱饭有地耕的日子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还好这场闹剧刚露头就被解决了，甚至没有动用沈姚手下的正规军，为首作乱的几人在烈火中惨叫哀嚎，威慑余众安分守己。
沈姚从头到尾都陪同，一起观看，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永生的意义，大千万象，未来的事谁也预测不到，做不了完全准备……好在他与阿政都耗得起……
天色渐晚，白昼总是短暂，飞鸟归巢，沈姚抬头望着，直到黑猫的一声叫唤将他的思绪拉回，不远处张居正款款走来，“您的书信……”
沈姚一手接过，并未拆开。
“今年可要早些回去？”张居正试探性问道，除了头几年，后来沈姚每到年末都必回咸阳。
“洲际铁路不是修好了吗？就算晚些日子也能准时到，无事您也早些休息……”
沈姚抱着猫消失在夜色中，来到专属的院子，摇椅边炉火烧得正旺。
信纸露出一角，饶是现在不流行写信，两人还一直保留着旧习。
沈姚刚打算坐下细看，却是一顿，余光一瞥，赫然发现扶苏与张居正一前一后，立在不远处，二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一道光闪过，黑猫失重，摔在摇椅上，一脸茫然无措，爬起来的它四处寻找主人的身影，鼻子猛嗅，脚踩在空白的信纸上，沙沙作响。
……
车轮碾过石板，微微晃动，耳边人声鼎沸，沈姚一时还不能适应场景的突然转变。
过了很久才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无奈道，“阿政，不是说好不干预吗？”
“我只是为你节省时间，免去舟车劳顿的辛苦，除非……阿姚今年又不打算回来……”
这暗戳戳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沈姚真是怕了嬴政翻旧账，头几年，那边乱糟糟的，他不能回去，便写了好几封信，言辞极尽恳切。
结果就是正处理政务的他，突感心脏位置异动，然后……就和嬴政面对面了……
室内的动静引起看守的注意，以至于担心皇帝的安危，没经允许便闯了进来，关心的话还未脱口，就被嬴政无情地骂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看守跟见了鬼似的，瞪着俩大眼珠子，又抬头看了看宫殿的匾额……
直到沈姚走远都没敢上前问候……
……
“怎么会？那边的人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我……”沈姚正想说自己呆够了，转念又觉得这不正中下怀了？便转移了话题，“这是哪里？”
沈姚看着外面的景物和建筑，不像是咸阳……
“南巡游玩……”
这不咸不淡的语气，直接把路都给堵死了，反正沈姚是不相信嬴政动用费力研究的召唤术是为了玩，静观其变吧……
薄暮时分，外面的章邯掀起车帘，嬴政率先下去，沈姚紧随其后，抬眼看到车水马龙，又仔细辨认了下。
他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收紧，整个身体都在拒绝向前，没等沈姚开口，就瞧见视线中伸出的手，掌心朝上，指尖处微向内收。
“不用扶……我又没七老八十……”沈姚最终还是下了马车，双脚落地时，唤醒了他陈旧的记忆，那些模糊的一点点跑了出来。
二十年足以见证沧桑变迁，这个小县城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沈姚与嬴政跟着人流走，听着叫卖声，恍惚间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
突然，一路人匆匆跑过，撞到沈姚，头也没回，只模糊不清道了声歉。
沈姚意识到不对，一摸腰间，山玄玉佩没了。
他不慌不忙看向嬴政，“真是稀奇，这可是我头一回遇见扒手……”
嬴政淡笑不语，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人潮涌向一处，打斗声传来，沈姚依稀能从缝隙里看到一个灵活的残影。
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里，那人顶着沈姚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大步走来，在沈姚呆愣的目光中，交还玉佩……
“夜……”
沈姚微颤的声音显示了内心的不平静，他不敢想象……或许说从来没想过还有机会能见到……
秘密总有一日会被揭开，一年……两年……
沈姚还是知道了真相，也慢慢接受夜已死去的事实……
“公子？你的玉佩……” 顾晖有些奇怪，自己与眼前人素不相识，可他的眼神复杂到令人触动。
今时今日，‘公子’这样的称呼已不再有特殊含义，可沈姚瞳孔里的震颤，以及拿玉佩的手不可察地微顿，眼底难掩的波澜，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我们……从前见过吗？”顾晖忍不住问道。
“没有……”沈姚扯出一抹笑，看向眼前人。
“那……公子刚才说……‘夜’？”
“夜……色苍茫……”
冬季本就昼短，两人说话的功夫天真就黑了，顾辉勉强信了这话，“公子是外面来的？”
“是，心往久矣，特来领略当地风土人情。”
“差点让你失望了，这时候偷东西的贼不少，就认准外乡人，若你没定好住处，可以去我家。”
沈姚有些不适应，怎么投胎转世的夜会是这么活络的人？但又是庆幸的，他看着顾辉明澈的眸子，点了点头。
见状，顾辉整个人都轻快了，他在前方引路，毫不设防给沈姚介绍：
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兄弟俩，平日里卖些山货，也给人运东西。
山路蜿蜒却不难走，南方四季如春，这个时节树影斑驳，竹叶还都是绿的。
“吃桃吗？”顾辉边说边从背篓里挑拣，拿了个最大的，在泉水里细心洗着，大力甩干，再递过去。
沈姚迟疑着接过，咬了一大口……
“怎么样？甜吗？”顾辉没等回答，“这是最后一批桃子，再想吃就要来年了……”
沈姚吃不出滋味，但他知道夜不会撒谎……
山上的木屋灯火通明，三人还没走近就被冲出来的一窝围住了，在沈姚震惊的目光中，顾辉道，“这是大伯家的几个儿子：顾家、顾国、顾邦，那是小舅家的……”
沈姚不禁心中一酸，那些遥远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这胎投得……正是好时候……
虽是生人，但他们的热情丝毫不亚于顾辉，端茶倒水，连椅子都擦了好几遍。
顾辉眼见少了一个人，赶忙跑进屋里，连拖带拽，“顾影，菜不会糊的，你出来看看！”
带着围裙的顾影挣脱不开，与沈姚来了个照面，幸好今天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顾影不动声色，道了句，“好好照顾远方来客”，又颔首示意，便回去忙了。
“他就那样，别介意，但饭菜烧得很好，像老师傅的手艺……”
沈姚展颜一笑，“那我定要好好尝尝！”
晚间，众人散去，沈姚与嬴政找了处平台，享受喧嚣后的宁静，山脚下华灯初上。
“这算是阿政送的新年礼吗？”
嬴政的视线落在沈姚身上，“阿姚喜欢吗？”
沈姚没回答，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充满了温度。
嬴政不擅修补，但他愿意用二十年的时间填补沈姚不曾提及的遗憾……
忽而，远处几声炸响，五颜六色的光团直冲云霄，在夜空中留下浓墨重彩，烟花绚烂，如梦如幻，落尽人间……
光影交错间，沈姚转过头，“阿政，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