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勇心里头跟揣了团火，烧得他嗓子眼发紧。
老太太还在嘟囔着：“我就是寻思着，他一个小队长，你是团长……”
“娘！”王志勇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劈了，“您知道他那孤狼小队是啥不？”
他指着窗外，手都在抖，“那是从全国挑出来的兵尖子，陆明川能当他们队长，能是一般人？您拿我这团长身份压他？人家根本不稀得看！”
老太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下午撒泼的时候那股子邪劲，这会儿被儿子戳破，像只被针扎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她瞅着旁边放着的那张赔偿清单，上面一行行数字像小刀子，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陆家那搪瓷盆……明明就是掉了两块漆，怎么就要赔偿……”她还在嘟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王志勇没接话，他现在是真尝到啥叫哑巴吃黄连了。
那会儿老娘在陆家院子撒泼，全院人都围着看热闹，他脸都丢尽了。
自己拉着老娘不让她继续撒泼，老太太还梗着脖子喊“我儿子是团长”，她喊得越大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怪。
他宁愿老娘跟人吵一架，哪怕打起来都行，也比这样强。
吵赢了吵输了，至少占个“光明磊落”，可现在呢？
撒泼、讹人、还动手砸东西，被人拿住理，如今只能乖乖赔钱。
他觉得这事儿，能在大院里传上半年，每次被人提起，肯定都得带上句“王志勇他娘”。
“那赔偿……”老太太终于想起这茬，声音带着哭腔，“咱刚从村里搬来，本就不宽裕……”
“本来就没多少了。”王志勇闷声说，“但也不能不赔给人家，您就别管了，我找部队里的战友们借借。”
老太太“嗷”一嗓子就哭了，不是那种撒泼的嚎，而是真的伤心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咋就这么糊涂啊……我就是看那两口子不顺眼……我咋就动手了啊……”
她这一哭，王志勇心里更堵得慌。
他知道老娘不是坏透了的人，就是一辈子掐尖要强，偏执又护短，总觉得儿子当了团长，全家都该高人一等。
可她不明白，部队大院不是老家村里，这里的人，谁也不指着谁过日子，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胡来，谁也不会惯着。
尤其是隔壁的陆明川，平日里看着他挺好说话的，实则精得跟猴似的。
今天这顿烤肉串，明摆着是啥意思？
全院人聚在他家院子里热闹，乐呵呵吃着他家的羊肉，嘴里说着“王志勇他娘不像话”，这是把他家的丑事，传遍了整个大院。
他这招可真是损到家了，可偏偏自己还说不出什么来。
王志勇叹了口气，开口劝老娘：“娘，别哭了，哭也没用了。钱没了再挣，脸丢了……慢慢往回捡吧。以后您在院里溜达，见了人客客气气的，别再跟人争长短了。”
事到如今脸都丢尽了，他能有啥办法。
这天晚上，老太太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人在屋里躺着暗自落泪。
乔凤仙没让两个孩子过去睡觉，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
王志勇看着窗外的星光点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家里这日子，往后怕是不好过了。
第二天一早，王志勇去部队请了假，揣着家里所有的钱票，拉着乔凤香出了家门。
他们今天得去给陆家置东西，清单上列的那些，少一件都不行。
两人先去了附近镇上的供销社。
锅碗瓢盆这些常见的还好说，搪瓷缸子、暖水壶，镜子，梳子，润肤油……付账时乔凤香的手都在抖。
可到了饭桌那儿就卡壳了，陆明川家的饭桌是靠山屯家具厂出品的，辽省这边可没有，王志勇两口子跑了好几个地方都买不着。
可偏偏陆明川说得明白：“不用赔钱，就按照原来的物件赔偿就可以。”
这话听着客气，可现在他去哪找跟那一样的饭桌。
王志勇知道，陆明川就是想让全院人都知道，他们小两口并不在乎钱，就是不想放过老太太。
两人又跑了好几个市场，太阳晒得人头晕，夫妻俩的衣服都湿透了。
总算在找到一个能定制家具的地方，王志勇把饭桌的样式跟那人沟通了一番，那人说能做。
只是他看出他们急着要，咬死价不放，王志勇咬着牙付了钱，并且约好两天之后让他送去军区家属院。
回来路上碰见大院里的人，人家老远就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王志勇想打个招呼，嘴刚张开，人家早绕着道走了，留下个背影，透着股子“躲晦气”的意思。
“唉！”乔凤香声音发涩，“往后咱在院里，怕是抬不起头了。”
王志勇没说话，只是拿东西的手又紧了紧。
清单上的锅碗瓢盆等一些小物件是凑齐了，就这还是王志勇托了好几个战友，又跑了三个供销社，才凑齐的东西。
等把东西送到陆家，陆明川夫妻笑着说了句“麻烦了”，那笑容客气得像隔着层玻璃。
王志勇两口子没敢多待，放下东西就走，后背全是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
经过这次，王家更加艰难了。
本来王志勇家属过来随军，光是火车票就掏空了他的家底，现在买这些物件又添了不少窟窿。
王志勇没办法，跟几个相熟的战友借了钱跟票，零零总总加起来，欠了一百六十块。
这一百六十块，在那个年代可不是小数目。
接下来，王志勇就算是日日吃食堂，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乔凤香更是精打细算，炒菜也不敢多放油，孩子们馋得直哭，实在没办法她就去附近挖野菜。
老太太彻底蔫了。
每天坐在炕沿上，要么发呆，要么就着昏暗的光补旧衣服，就连屋子也不出。
有回有两孩子路过王家门口，朝院里大声喊了句“撒泼打滚不要脸”，老太太听见了，脖子往回缩了缩，赶紧拉上了窗帘。
大院里的人见了他们家的人，都绕着走。
以前乔凤香还想着能跟街坊邻居好好相处，现在远远看见人聚着，刚想走过去，人家就散开了。
连妇女主任柳玉芝，除非是有重要通知， 要不然绝不会踏进他们家门槛，每次来都站在门口，话说完就走，眼神都不带多停留的。
最让王志勇心疼的是俩孩子。
本来王志勇都打算好了，让家里两个孩子去上学，可现在家里条件困难，也只能是耽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