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泛着白蒙蒙的光,官道两旁的田地都已休耕,裸露的黄土上散落着枯黄的草梗。
马车拐下主路,驶入一条略显荒僻的岔道,车轮碾过冻得硬实的路面,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前面就是忘尘山庄了。”萧月指着远处一片萧疏的槐树林说道。
“姑姑嫌皇城附近太过喧闹,特意选了这处要绕半日路程的清净地。”
顾达掀开车帘朝前方望去,这里离皇都不过一日路程,如果加紧赶路,明日就可以回到家中了。
只是昨晚萧月告诉他们,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这地方自然就是她口中的“忘尘山庄”了。
秦天然拢了拢衣袖,略显迟疑地轻声道,“月儿,我这般贸然随你去见昭武长公主殿下,是否有些失礼?”
顾达闻言,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他这才意识到萧月带他们来的是一位长公主的别庄,自己这般过来,那叫什么事呢。
萧月却笑着握住秦天然的手,“秦姐姐多虑了,姑姑最不喜那些虚礼,这些年连宫宴都推脱不去,就爱在这庄子里清静。”
“大不了你给她弹奏一些沙场声乐,姑姑一定很喜欢。”
顾达担忧问道,“那我呢?”
他心里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感觉,虽然他既不是丑媳妇,而昭武公主也不是公婆。
这走亲访友带上他总让他感到些许局促。
毕竟他真的没经历过,当时见萧元汉和木皇后的时候也只是以茵茵的救命恩人身份。
“放心吧,师兄,姑姑认识你的。”萧月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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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达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位昭武公主,莫非是当时在皇宫的时候碰到的。
若是如此的话,他绝对是有印象的。
但那时探望的人很多,开始顾达还应付一下,后来他就躲到三个小家伙那里去了。
萧月见他神色,抿唇一笑,“师兄就别担心了,姑姑很好说话的。”
“是昭武姑姑吗?”小家伙问道。
“嗯,茵茵你小时候也来过这里。”萧雪轻声道。
“啊?我来过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茵茵睁着大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是摇了摇头。
顾达心下惴惴,萧月所说的“很好说话”他实在难以信服。
这位昭武长公主的威名,他在皇都可是如雷贯耳。
茶楼说书人口中,她是“三箭定天山,一枪破敌胆”的女军神。
朝野传闻里,她曾因兵部克扣军饷,直接带兵围了衙门。
就连市井小儿唱的歌谣里都有“昭武怒,鬼神哭”的句子。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位翰林学士私下议论“女子掌兵不合礼法”,第二天就被昭武公主约去校场“切磋”,据说那位学士回来后卧床半月,再不敢妄议军事。
秦天然眼中闪过一丝敬意,“父亲说过,当年北境谈判,昭武殿下直接把佩刀插在谈判桌上,吓得突厥使者当场签了和约。”
顾达望着越来越近的庄门,仿佛已经看到那位手持长枪、不怒自威的长公主殿下。
他默默整理了一下衣襟,开始认真思考现在推说身子不适还来不来得及。
茵茵听到这话,立刻挺起小胸膛,头顶的兔耳朵都精神地竖了起来。
“对呀!姑姑很厉害的,她教过我扎马步呢!还说我有天赋!”
说罢,她还像模像样的在马车厢中扎了一个小小的马步。
萧兰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小家伙绷紧的小脸一秒破功,倒在了顾达身上。
“兰儿姐,你这下盘不稳,根基不扎实,等我再长大一点你就打不过我了。”
小家伙的嘴里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语,凶狠的警告道。
“姑姑还说等我再长大一些,要送我一匹小马驹呢!”
小家伙觉得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少,今天过去可以央求姑姑送给她了。
昭武公主在众多公主中的确是最喜欢萧月和茵茵。
至于原因吗?也很简单。
萧月是众公主中唯一得她真传的,弓马娴熟不说,连布阵谋略都学去了几分。
而茵茵则是年纪最小却最有韧劲的那个,跟着萧月习武也坚持了下来。
这样的两人,如何能不让她另眼相看?
正说着,马车已停在乌木大门前。
门楣上“忘尘山庄”四字铁画银钩,隐隐透出金戈铁马之气。
茵茵突然紧张地抓住顾达的衣袖,小声道,“我、我忘记姑姑教的拳法了,她不会考较我吧?”
顾达低头看她攥得发白的小手,不禁失笑。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小家伙,临到门前反倒怯场了。
“现在知道怕了?”他轻轻捏了捏茵茵的兔耳朵,“谁刚才说姑姑最喜欢她了?”
马车此时已停在庄门前。
但见乌木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劲装的侍女立在门内,利落地抱拳行礼。
众人跟着侍女穿过庭院,远远便听见破空之声。
但见演武场中,一个身着绛紫色骑装的女子正在挽弓。
她约莫四十出头年纪,乌发间已掺了几缕银丝,尽数束在银冠之中。
眼角虽有了细纹,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如鹰,身姿挺拔如松。
箭矢离弦,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她转身时披风扬起,目光扫过众人,在顾达身上略作停留。
那双经历过沙场淬炼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她还未开口,旁边便传来了一个如蒙大赦的声音。
“月儿姐!”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破了演武场的肃杀气氛。
只见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像只花蝴蝶般扑过来,额发被汗水黏在红扑扑的小脸上,杏黄的练功服沾满了草屑。
她一把抱住昭武公主的腿,仰起小脸撒娇,“月儿姐她们来了!今天可以休息了吧?”
话音未落,后方又走来个少年。
他约莫十四五岁,同样满头大汗,手中长枪还没放下,无奈地对着妹妹摇头,“星落,娘亲说过要练满两个时辰的。”
被唤作星落的小姑娘嘟起嘴,眼珠一转突然指向顾达。
“可是有客人呀!娘亲不是说待客之道最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