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菏找上玉生烟时,他正在用晚饭,见香菏行色匆匆闯进他房中,吓得嘴里半张饼子都掉地上了。
“嘶——”玉生烟险些被噎死,噎了半日,才将喉咙里那一口咽下去,“香菏,你这小丫头真是吓死人了,这么急着找我作甚。”
香菏言简意赅,直接把银子塞进他手里:“有人要杀高雪存,玉郎君,快去救她。”
玉生烟闻言吓得目瞪口呆,这消息比香菏更要吓人得多,起身,抓剑,一气呵成,顾不得自己一身的狼狈,就要动身离府。
香菏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交代清楚。”
她将前因后果,和崔露的嘱咐一字不落转告玉生烟,又再三警告道:
“我知你救人心切,也知道你奉郎君的命令留在长安就是为了照顾好她。但此事万万不可留痕,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崔氏也牵扯其中。玉郎君,我家娘子好心一场,你要答应好她。”
玉生烟本以为此去终南山可以提起剑大杀一场,将郎君的心上人护得好好的,甚至喜滋滋地以为,可以借此在雪存面前替郎君挽回些许声誉。
不料他的作用只是个递口信儿的,真正英雄救美之事,轮不着他上手。
玉生烟神色明显挫败下来,作为崔氏培养的武卫门客,他的使命更要以整个崔氏为重。他只得按捺住自己那份正义之心,蔫蔫儿地点头附和。
……
暮色四合,孤鸟归山,到掌灯时分,雪存沐浴净身完毕,端坐在书案前,借着明亮的烛火伏首抄录佛经。
不多时,房门被人叩响,灵鹭道是兰陵前来,雪存忙起身相迎。
“咦,雪存,你怎么现在还在抄经啊。”兰陵满面春风,边拉着雪存边朝里间走,轻易便瞥见她案上摆放的经文,“我们明日要布施的经书,不是已经抄录好了?”
她身上带着缕清幽的香气,鬓发也乌黑润亮的,雪存一看便知,她也是刚沐浴完才登门拜访。
雪存笑盈盈道:“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着今晚还能再抄几篇出来,多多益善。不知郡主前来,臣女待客不周,还望郡主见谅。”
说罢,双手向兰陵奉上一盏热茶。
兰陵接过她的茶,象征地抿了几口,笑答她:“雪存,有件事我怕冒昧了你,特来知会你一声。”
雪存微讶道:“郡主请说。”
兰陵无可奈何笑道:“今日我俩一同斋戒的事,霂儿回去告诉了阿兄,叫阿兄也知道了。阿兄一问,得知我们明天一早要去鸡鸣寺礼佛观花,说什么也要给霂儿放半天的假,带着霂儿跟我们一起。”
原来明日鸡鸣寺之行,清河王竟也来了兴致,要一同前往。
雪存面上淡淡地笑着,双睫无意轻垂,挡住一片亮晶晶的目光,叫兰陵看不真切。
她羞赧颔首道:“此次能与郡王郡主一齐去礼佛观花,实乃雪存之幸,雪存焉敢介意。”
兰陵作出副头疼模样:“不止如此,阿兄问我话时,恰巧晋王叔也在场。他虽与宗室一齐信奉道教,可一听说有人给鸡鸣寺供奉了五色莲,说什么也要跟着我们去观赏祥兆,沾一沾福气。”
“原本说好的你我双人之行,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雪存,我是怕你不自在。”
兰陵一片好心,处处为她着想,就连这点小事都要过问她的感受。雪存深受感动,心中一热,更是疯狂抑制自己的喜悦,好不流露于人前。
不枉她花费大代价,将戏做得这么足,劝说兰陵明日同她一起下山礼佛。没想到兰陵竟能给她拉来清河王和晋王,尤其是晋王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人越多越热闹,这出戏才越是精彩。
雪存摇头否决:“哪有?无论何种教义里,并蒂莲都是吉兆的象征,更何况这次鸡鸣寺那株还是罕见的五色,人人都想去一睹神迹。晋王之心,臣女如何不懂,更不会不自在。”
“只是不知……”她咬了咬唇,顿了片刻,“不知校书郎明日会不会也同往?”
怕就怕姬湛这祸根孽障也凑这个热闹,反坏了事。
他虽不信佛,可他爱犯贱呀!一想起上回他管法华寺小师傅们叫小光头,还挨个揉人家脑袋,雪存就快喘不上气了。
兰陵忙不迭取笑她:“我就知道你怕了他了,我何尝不是?放心,我早替你试探过口风的,他嫌无趣,懒下山。就算是他打着给澹儿祈福的名义,临时起意了要去,我也会把他轰走。此等祥瑞吉兆,容不得他胡来的。”
雪存缓缓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明日事宜,臣女明白了,辛苦郡主夜间还要亲自跑这一趟。”
兰陵佯装生气:“你这就给我下逐客令了?反正我也闲着,我留在你房里,一起抄佛经好不好。”
雪存只好笑道:“好。”
这段时间在翠微宫同住下来,雪存早早发现,她和兰陵可不能在夜间共处一室。
兰陵爱缠着她问话,让她讲述从前经商的传奇经历,你一句我一句的,二人总是要夜话到半夜才肯睡下。
今夜也不例外。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抄佛经,即便明知第二天要早起礼佛,西殿也热闹到了快半夜才熄灯。
西殿熄灯不过两个时辰,一个身影便悄悄纵马赶至终南山。
黑影未经翠微宫值夜的守卫通传,借着宫殿高低错落的地势遮掩,凭靠敏捷的身手和直觉,竟是抹黑七拐八拐,拐到了东殿,又摸到了姬湛的住处。
今夜是谈珩在姬湛院中守夜,见月下黑影似疾风般翻入院内,当即断定为刺客。
正要甩出暗器,黑影麻利地摘下面罩,双手高举过头顶,哑声道:“嘘,别出手,是我,玉生烟。”
谈珩自是识得玉生烟的。
他收起飞镖藏于袖中,一脸凝重,皱眉问道:“玉生烟?你半夜三更跑来终南山作甚?”
玉生烟生怕耽误了救人,只得自顾自朝院中走:“来不及解释了,谈珩,我要见校书郎。事关重大,要叫你家郎君亲自知晓。”
谈珩拦住他:“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冒着这样的险夜袭翠微宫。”
虽说约摸再过一个时辰,郎君就该起床了,可谈珩不敢因为一些他都可以着手处理的事,去叨扰郎君。
玉生烟急得团团转:“哎呀,又不是不叫你旁听,你去通传一声,等校书郎醒了你也知道了。你只消晓得,误了事酿成了大祸,我家郎君会把你片成鱼片的。”
见他不像是在插科打诨,谈珩只得抬手敲了三下房门,又按照特定的暗号,掏出骨哨,在门外低低吹响起来。
不出片刻,房门从屋内推开。
姬湛顶着张惨白森冷又艳丽的脸,微眯着眼,身上随意搭着松松垮垮的深红色丝绸外衣,瞧着阴气冲天怨念极大的模样,叫玉生烟吓得脊背发寒,脖子跟着痒。
这湛郎君怕不是有起床气吧!
姬湛见来人是他,只愣了一瞬。
随后悠然踱步,朝院内石桌走去,不紧不慢坐下,单手撑着一侧冷玉寒刀般凌厉的下颌,抬眸笑看他。这斜向上的一眼,眼白露得更多了,活脱脱似只狐妖:
“何事竟请得动你来终南山。”
玉生烟不敢耽搁,草草行过礼后,将那三七二十一的事尽数转告。
姬湛听完,唇角还噙着那抹一向猜不透的笑意,漫不经心道:“就为这事?玉生烟,瞧你这架势,我还当是沂王造反太子逼宫长安大乱了。”
玉生烟呆住了,姬湛的玩笑始料不及。连夜奔波本就叫他脑袋一团乱麻,什么叫就为这事呢,湛郎君居然如此不将雪存娘子的事放在心上。
不对,香菏不是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只要他去找,湛郎君就一定会出手相救。
哪怕他自己也深感疑惑,湛郎君对存娘子这般偏见,不见死不救就不错了,为何会帮忙……
带着这满肚子未经思索的疑惑,玉生烟不要命似地朝翠微宫跑,终于是把消息递过来了。
可姬湛的反应不似香菏说的那般,更像他自己预想的。
那这雪存娘子,湛郎君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玉生烟难为情开口道:“郎君,我知道您与七娘子不睦,可我家郎君此时远在蜀地分身乏术,我才有求于您。还望您看在我家郎君的份上,出手相救。”
“若是日后郎君和七娘子成婚,一定会铭记您今日大恩的。”
成婚?姬湛暗自冷笑。
他不解问道:“既然你是受崔露安排才来的,为何此事你们崔家不出手,要我出手?”
玉生烟如实告知:“我家娘子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剩下的我也想不明白了。”
姬湛又垂下双眸,不语,指尖不断在石桌上敲击,作沉思状,这厢看起来才像个活人了些。
片刻后,他终于似笑非笑开口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崔露吧,人,我会救。”
玉生烟浑身都轻松了,双手作揖:“多谢郎君,那我先回长安复命了。”
姬湛见他转身就走,又作弄起人来:“嗯,高雪存的命必能保住,但是她会不会缺胳膊还是断腿,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玉生烟听了他的话,果真又慌乱了起来:“郎君,您——”
姬湛笑着起身:“谈珩,代我送客。”
见他走向寝屋,丝毫没有要做准备的意思,玉生烟在身后喊道:“郎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姬湛:“更衣,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