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在奥利近乎自杀式的驾驶下,轰鸣着冲破了最后一片浓稠的雾墙。
刹那间,刺眼的阳光……或者说,是相对迷雾内部而言明亮了许多的天光涌入车内,让所有习惯了灰白朦胧视野的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甚至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们冲出来了!
至少,是冲出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怪物横行的核心雾区。
眼前的能见度虽然依旧不佳,远处仍被稀薄的雾气笼罩,但已经能够看清百米外的景物——废弃的农田、歪斜的电线杆,以及……一道由沙袋、铁丝网和军用车辆组成的临时防线!
是军队!
“军队!是军队!我们得救了!”
经理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喜呼喊,激动得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阿曼达和两位老人也瞬间泪流满面,仿佛压在胸口数日的巨石终于被移开。
就连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奥利,也长长地、颤抖地舒了一口气,脚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油门。
大卫紧紧抱着比利,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哭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那些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和穿着迷彩服的身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所有人。
然而,他们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
就在商务车缓缓滑向防线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从防线后方响起!
数盏高功率探照灯瞬间打来,刺目的光柱将破败的商务车笼罩其中。
“停车!立刻停车!”
扩音器里传来冰冷、严厉、不带任何感情的吼声,通过车载收音机残存的喇叭模糊地传了出来。
奥利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车子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滑行了几米,险险停下。
只见防线后方,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散开,依托掩体,手中的步枪齐刷刷地抬起,黑黝黝的枪口无一例外,全部精准地指向了他们这辆千疮百孔的商务车。
“怎么回事?我们是幸存者!平民!”
大卫降下车窗,探出头,用尽力气挥舞着手臂大喊。
他不理解,为什么迎接他们的不是救援和安抚,而是冰冷的枪口。
那些士兵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是全覆盖式的防毒面具,连一寸皮肤都没有暴露在外。
他们沉默着,如同钢铁铸造的雕像,只有枪口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一个似乎是军官模样的人,同样戴着面具,手持扩音器,走到了掩体后方,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重复命令:
“车内所有人,注意!待在原地,不许下车!重复,不许下车!保持距离!”
“距离?什么距离?我们需要帮助!有孩子!他需要医生!”
阿曼达也忍不住探出头喊道,声音有点恐惧。
“执行命令!否则我们将视情况使用武力!”军官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大卫等人僵在车内,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寒意。
他们看着那些士兵严阵以待的架势,那完全是对待危险源的态度,而非幸存者。
“他们……他们是不是怕我们把雾里的东西带出来?”
奥利声音干涩地猜测,他想起了那些蜘蛛,那些触手。
就在这时,一辆经过改装、顶部架设着奇怪天线和扫描装置的军用吉普车从防线后方驶出,在距离商务车约二十米的地方停下。
两名穿着同样严密防护服、背着特殊装备的技术人员跳下车,其中一人举起一个类似探照灯和雷达结合体的仪器,对准了商务车。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顶端的镜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从头到尾缓缓扫过车身。
车内,大卫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那台仪器和后面无表情……虽然也看不到表情的技术人员。
他们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仪器扫描的过程中,那两个技术人员似乎低头查看了一下手持终端上的数据。
即使隔着面具和距离,大卫也能感觉到他们身体的瞬间僵硬。
两人微微偏头,似乎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其中一人拿起对讲机,语速极快地汇报着什么。
防线后的军官似乎收到了信息。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扩音器。
而与此同时,所有指向商务车的枪口,握持得更紧了,甚至能听到一片细微的、打开保险的“咔嚓”声。
“不……不……”经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开始绝望地低语。
军官冰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意味:
“根据《紧急状态异常生物管理条例》,你们已被确认携带高浓度、高活性模因污染。为确保防线安全及更多人的生命,现命令你们……放弃一切抵抗,接受隔离处置。”
模因污染?
隔离处置?
大卫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词汇的含义。
他们只是从雾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啊!他们身上能有什么污染?
“我们没有污染!我们很健康!你看!”大卫激动地解开自己的衣领,想展示自己干净的皮肤,又拉过比利的小手,“孩子!只是个孩子!”
然而,他的动作似乎引发了更大的反应。
“最后一次警告!保持静止!否则立即开火!”军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后座,几乎被遗忘的一位老人,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搓自己的脖颈。
大卫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看到,那位老人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灰白色角质物,而在他的指缝间,几条细小的、顶端带着吸盘的惨白色肉须,正不受控制地缓缓蠕动、探出……
不仅仅是这位老人。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另一位老人也开始剧烈咳嗽,从他张开的嘴里,大卫惊恐地看到,他的喉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搅动,发出黏腻的声响。
而坐在他旁边的经理,原本惊恐的脸上,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动,让他的面部轮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波浪般的起伏,他的眼球,正在逐渐被一种浑浊的灰白色所侵蚀……
阿曼达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奥利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大卫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比利。孩子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恐惧,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就在比利纤细的脖颈侧面,一小片皮肤不知何时也变得灰暗、粗糙,隐约能看到皮下有细微的、如同血管却又绝不是血管的阴影在缓缓脉动……
他们……他们是什么时候……
恐惧,真正的、源于自身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大卫的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那些士兵为何如此警惕,为何要他们保持距离。
他们以为自己逃出了地狱,却不知地狱早已悄然寄生在了他们体内。
白雾的侵蚀并非瞬间致命,而是潜移默化地扭曲、改造,直到某个临界点,或者……直到他们脱离高浓度白雾环境,体内的异变失去了某种“压制”或“平衡”,才开始加速显现!
防线前方,那些士兵们透过先进的光学瞄准镜和生命探测仪,清晰地看到了车内发生的恐怖异变。
在他们的视野里,那辆破旧的商务车内,原本代表人类的生命信号正在被一种混乱、扭曲、充满恶意的能量频谱所覆盖、取代。
几个原本的人形轮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畸变,散发出强烈的污染波动。
枪口,死死地锁定着那几个正在迅速失去人形、散发出强烈污染气息的“前同胞”。
军官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护圈上,声音透过面具,毫无感情……
“准备……开火。”
商务车内,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即将到来的、来自“同胞”枪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