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城·市政厅
雪白花岗岩立面正对“誓约岭”大道,十二根哥特柱托起飞檐。
顶层北翼,首席市政官办公室铺着整幅黑金棋盘地砖,壁炉高得能站人,炉火却压得很小,以免烘黄墙上那排镀金证书——维克托·艾森豪尔特的政绩。
维克托本人站在弧形窗前,制服领口勒得紧紧的。身后,铁鸦帮首领、议选马尔科·德维罗斜倚在皮质扶手椅里,黑檀手杖横放膝头,杖首的铁鸦喙闪着幽暗的银辉。
“马尔科,神殿这些天的动作,你怎么看?”
马尔科扬眉,手杖随之晃动:“你呢?”
维克托转过身:“我是在担心局势。阿什福德家已经握住了城里三分之一的熔炉。若再让他们把尤格旧厂吞干净,这首席市政官的椅子就该搬到誓约岭去了。”
马尔科轻笑一声,手杖轻点地面:“于是你便想,或许神殿在借‘仲裁恶灵’的剑?削一削阿什福德的羽翼,好让他们懂得收敛?”
“可能性很大。”维克托走到办公桌前,指尖在桌面地图上划过代表阿什福德的赤色标记,“首席市政官的椅子,他们盯了半个世纪,神殿次次都绕过他们。
神殿若真想敲山震虎,放任仲裁恶灵是最干净的办法——既不见血在自己手上,又能让对手实实在在的流血。”
马尔科微微前倾,目光洗虐:“所以,你是希望仲裁恶灵继续杀下去?”
维克托咳了一声,避开目光:“阿什福德实力打折,市政厅的权威自然水涨船高。于公于私,我都不反对。”
“你有没有想过?”马尔科用杖尖轻敲地板,“让工坊继续停工,饥饿的工人就会涌上街头。饥饿比恶魔更擅长把人变成恶魔,神殿不会不懂。”
维克托皱眉,食指在书桌上无意识地划着圈:“神殿的意思……”沉吟片刻,维克托把双手背在身后,语调恢复惯常的庄重,“神殿自有神意引导,布局深远,非你我这种凡人可窥全貌。”
笑意又在马尔科嘴边浮现:“可我分明听见您心里的小鼓在幸灾乐祸地敲,充满了期待地敲。”
维克托立刻换上沉痛面具,嘴角压平:“哪里的话?我有的只是对城市命运的关切。阿什福德也是武神城的一员,阿什福德受损,即是武神城受损。身为首席市政官,我痛心疾首。”
马尔科懒得拆穿,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痛心也好,窃喜也罢,都不如去神殿走一趟吧,亲耳听听神意。”
维克托点头,取下衣帽架上的黑呢斗篷,抖开披在肩上: “若神殿真有此意,我自然全力配合;若只是误伤,也得早点知道风向,免得站错队。”
说罢,他推门而出,两名守卫见状立即立正。
维克托步下宏伟的旋转楼梯,市政厅门口的马车早已候着,等他上车,轻甩缰绳。
车轮碾过石板,朝武神殿驶去。
日头正好,昨天暴雨洗过的石板路还留着一汪汪水镜,映出神殿的宏伟。
维克托·艾森豪尔特的马车先一步停在台阶下,在他走出车厢的同时,另一辆栗色马车驶来。
阿什福德家的纹章在日光里闪出赤红,罗丝蕾丝提着裙角步出,黑呢披风随步伐扬起。
两人在石阶正中相遇,间隔恰好一臂,足够行礼。
“日安,女公爵。”维克托摘下三角帽,嘴角弯出最标准的绅士微笑,“您的到来让神殿蓬荜生辉,想必今日武神也会多眨一次眼。”
罗丝蕾丝拎裙欠身:“彼此彼此,阁下。”
两人并肩而上,石阶回声交叠。
守卫进去通报的间隙,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互相缠绕却随时会咬断对方的蛇。
“听说昨天仲裁恶灵又出现了,”罗丝蕾丝抬手遮额,似在欣赏神殿尖顶,“尤格旧坊,机器一响,金库就响,可惜如今机器不响了。”
“钱的事小,人命事大。”罗丝蕾丝微笑回应,眼角却抽动,“只是市政厅折腾了这么久,连一个仲裁恶灵都抓不住——我们这些按时纳税的纳税人,开始对你们的效率产生怀疑了呢。”
维克托笑容纹丝不动:“巧了,我也正想改革。警局那群家伙——”他轻叹一声,摊了摊手,“——实在让人失望得很,我都想把他们全部扔进熔炉重铸。”
两人相视而笑,笑意锋利得能割破皮肤。
不一会儿,守卫回来,铁面无私:“两位,领主大人今日不见外客,请回!”
维克托立刻露出遗憾到近乎夸张的表情,再次摘帽:“愿武神保佑您今日心情愉快,美丽的女公爵。”
“也愿市政厅的效率能早日提高,阁下。”罗丝蕾丝回以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他们同时转身,步伐优雅。
石阶尽头,车夫早已等候。
车厢门一关,阳光被挡在外。
“臭娘们!”维克托扯松领扣,一拳砸在座椅扶手上,“我巴不得你们阿什福德的炉子全炸光!”
对面马车,罗丝蕾丝咬得牙根发酸,低骂:“幸灾乐祸的小人!”她抬靴踹向车厢板,然后,
“嘶——”
脚趾头差点踢断。
两辆马车在岔路口分开,一左一右,碾得积水四溅,像谁朝谁的脸上吐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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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雾气像没拧干的麻布,低低地罩住武神城。
城西某座工坊的后院铁栅锈蚀,地面干得发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男人瘫坐在尘土里,双手死命抠着砖缝向后挪。
马甲被冷汗浸透,金链怀表不知丢到哪片阴影里去了。
四周横七竖八倒着七八具尸体,血液像一条条暗红的蛇,沿着地沟蜿蜒爬向排水口。
黑影从雾中踱出,步伐不快,长风衣衣角沾着尘屑。
“你们这种人,”声音透过面具,“都该死。”
剑光一闪,如同一道闪电。
男人的尖叫被生生斩断,头颅滚到尘土里,溅起一圈暗红尘埃。
这一幕,几乎成了武神城入夜的固定剧目:有时是城西,有时是北郊;有时一晚一次,有时一晚两三次。不到半个月,登记在册的工坊主已死了一大半。
更糟的是,杀戮已不再只盯着阿什福德。如今,无论家族大小、工坊新旧,只要烟囱还在冒烟,都可能成为下一张黑色讣告的地址。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维克托·艾森豪尔特所在家族的产业。
这种被“特殊照顾”的感觉,让维克托心里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不是庆幸,而是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
“他们在推我上位。”维克托低声自语,“或许,下一任首席市政官的椅子,已经提前刻上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