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儿,”宫灯映着桌上早已冷透的饭食,杨贵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椅上,鬓边金步摇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晃,见萧翎一身玄色朝服踏入殿门,她立刻站起身子问道:“陛下同意了?”
萧翎颔首,指尖摩挲着袖中暗藏的瓷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嗯。”他声音低沉,目光掠过案上层层叠叠码着的膳点,落在盘角一隅的桂花糕上,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晦涩。
杨贵妃看了眼身旁嬷嬷,见嬷嬷关门后,她低声追问,“陛下他可有起疑?”
萧翎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并未,父皇拨兵五万,令我前往南方赈灾,处理水患引发的疫病,顺带找寻太子。”
“呵,翎儿,这就是你父皇。”杨贵妃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你为他奔波劳累,替他安抚朝臣,换来的不过是派你去涉险!我算是看透了,他心中只有妖孽,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自从那个妖孽降世,他便日日照料着...”她越说越激动,眼眶泛红,声音里满是怨怼。
萧翎沉默不语,只是抬手端起案上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的寒凉顺着喉咙滑下,目光又落在了那桂花糕上。
“...你此次出京,务必找到那妖孽,只有死人才不会和你抢位子,到那时皇位必然是你...”
“殿下,娘娘。”门外声音响起,杨贵妃停下了言语。
“这是方才趁机截下的宫外来信。”
母子二人看去,随后,杨贵妃勾起嘴角,“真是天佑我儿。”这封来信竟是国师所寄,上面更是写了太子位置,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离开时已是深夜,晚风扑面而来,萧翎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包,里面是方才离开前宫人嬷嬷塞给他的桂花糕,糕点还是温热的,甜腻的香气萦绕鼻尖。
这是幼时他最爱吃的,是因为什么爱吃来着?萧翎看着手中的桂花糕,他想起来了,好像是父皇爱吃,母妃宫里便常有,那糕点每次还摆在醒目的地方,久而久之,他便也爱吃了。
后面,父皇渐渐不再来了,桂花糕便越摆越偏,越摆越少,母妃脸色也越来越差,他便不敢再吃了。只有母妃身旁的康嬷嬷记得他喜欢,时常背着母妃塞给他。
可是,康嬷嬷也忘了,他长大了,变得早已不爱吃甜食。
值班的太监原本还打着哈欠,见他路过,“大殿下,这么晚了,您早些休息。”夜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掠过,瞥见他手中的油纸包,眼神下意识瞟了瞟。
萧翎脚步未停,指尖捻着那方温热的油纸包,递到太监面前,语气温润清淡:“刚从母妃宫中出来,这桂花糕留着无用,你拿去吃吧。”
那太监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油纸包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混着浓郁的桂香,让他不由得眉开眼笑:“谢大殿下恩典!奴才这就收着,定不辜负殿下的心意。”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揣进怀里,又躬身送了两步,看着萧翎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大殿下真是个好人啊。”
“翎儿哪里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看着康嬷嬷将萧翎带来的安魂香点燃,杨贵妃揉了揉额角,“倒让我这个做母妃的很是头疼,临走前还惦记着给我带安魂香这种无用之物。”
康嬷嬷一边给贵妃续上热茶,一边温声劝道:“娘娘,殿下仁厚孝顺是好事。心地纯善者往往能得人心。您看那些追随殿下的旧部,不都是冲着殿下的宽厚与仗义来的吗?等事成之后,以殿下的仁厚之名,太子之位定然水到渠成。”
香烟袅袅,杨贵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但愿如此吧。”她轻轻啜了一口热茶,闻着寝宫散发出异香,心情不免舒缓了几分。
白烟随着夜色渐淡,晨光破晓,余烟融作晓雾漫过官道,前路朦胧。
在顾闻桓的催促下,皇家禁卫按例查探马车动静。
“殿下,前方已至苍梧郡边界。”领头禁卫低声唤道,马车却静得反常,既无应答,也无丝毫声响。他眉头微蹙,就在他示意手下戒备时,顾闻桓迫不及待上前,指尖搭上冰凉的车帘。
“唰”的一声,车帘被轻轻掀开,晨雾涌入车厢的瞬间,禁卫不由得一怔。
车厢内铺着软垫,太子酆身上衣袍凌乱,墨发如瀑般垂落肩头,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唇瓣却似染了胭脂,此刻他的头,正轻轻靠在身旁的国师肩头,双臂紧紧环着身旁的国师,脸颊贴在国师肩头。
国师受伤此刻双目轻阖,昏迷不醒。可太子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国师的衣袖,仿佛怕一松手,身边人便会消失。
禁卫僵在原地,不敢再多看,显然太子与国师这般亲密的模样,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连忙垂下眼帘,低声吩咐手下:“继续前行,严守四周,切勿惊扰殿下与国师。”
“太子殿下!”顾闻桓冷着脸在旁边咬牙一声高呼。
只是这一声惊呼丝毫对车内的太子没起丝毫作用,反而让周围禁卫看了过来。
“殿下怎么没有反应?”这时身后的王统领来了一句。
众人这才发觉不对。
顾闻桓率先挤进车内,探查起来,目光扫过太子松垮凌乱的衣袍,指尖朝着颈侧探去,微微拉开衣襟,就见那莹白的肌肤上赫然横亘着数道红痕,显然是被人用力扼过,甚至隐约可见指节按压的痕迹,在看那露在外面的脚踝,也有一圈暗沉的瘀色,显然是受了不少的凌虐和折辱。
“找大夫。”几年前的矜贵模样和他如今的遭遇一比,饶是不喜太子的顾闻桓也觉得他实在凄惨。而且国师大人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好,现在还未转型,不能再拖了!
领头禁卫当机立断:“前方三十里的清河镇有大夫,我带人先去请大夫,其余人去清河镇旁的驿站等着,务必快!”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几名禁卫紧随其后,马蹄踏破晨雾,朝着官道尽头疾驰而去。
清河镇虽小,却因地处要道,镇上恰好有一位擅治外伤与奇症的老大夫。听闻是官家求医,老大夫不敢耽搁,背着药箱便随禁卫们匆匆赶来。
车帘被轻轻掀开,众人注视下,顾闻桓只好先将太子半扶半抱了出来进入驿馆,老大夫一踏入屋内,便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怔,怎么又是这小娃。
“大夫,快看看我家殿...公子。”禁卫压低声音催促。
老大夫定了定神,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片刻后,他又俯身查看那些淤青,指尖轻轻按压,楚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未苏醒。
造孽哦,半月未见,这好端端的小娃怎么就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