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渐明，春色初醒。
姜姚伸着懒腰，哈欠连连，高宁花园在升级改造，燕春楼忙着装修，她一个门外汉也插不上手，算是闲了下来。
春日的景色美不胜收，溪畔垂柳，新枝条柔如丝带，抚皱一泓春水，湖底的游鱼忽闪而去。桃花，李花，杏花，相竞吐艳。
“均均——”姜姚在花园里转来转去。这个时辰，奶妈该带谢均在花园里逛荡。一是为了赏景，二是为了躲避薛宝儿的声嘶力竭
对，薛宝儿疯了，谢灿荣升京都指挥使，成为陛下身边的红人，管辖着五城兵马司，地位可谓一跃千里。永平侯府大摆宴席，薛宝儿抱着谢均去永平侯府闹过，可想而知，无功而返。之后，薛宝儿的情绪更加不稳定了。
今日闹头疼，传谢三爷，明日闹肚子疼，传谢三爷，后日假意昏厥，传谢三爷。姜姚听到这些传闻当场笑岔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三爷是郎中。薛宝儿真是疯得可以。
“均均——”姜姚拨开桃花，朝桃树林中走去。这个时节，桃花正盛，奶妈吴氏年龄不大，喜欢折花插在白瓷瓶中。
“春莺姐，这桃花折来是制香吗？”秋月踮着起脚尖，用力一拽，黄色花粉簌簌往下落。
春莺气急败坏，用袖子遮过头顶，逃到一边去了。“秋月，溅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刚擦了桂花油，这，这，怎么弄呀。”她一时气恼，用帕子擦拭着头顶。
秋月折下一枝开的正盛的桃花别在鬓角上。她正值青春，身材窈窕，面如桃花。“春莺姐，大小姐怎会有闲情制香，小娥姐跟了三爷，是不是大小姐授意的？”
秋月冷哼一声，斜眼瞥了秋月一眼。“小妮子，你才多大了，想郎君了。”这个薛府跟牢笼差不多，能见到的少年郎屈指可数。
秋月慌乱摇头摆手。谢三爷站在她面前。如同阿爹一般威严，她害怕。“春莺姐，我害怕，徐妈妈说大小姐疯了，小娥乃大小姐的贴身人不该指给三爷的。”
春莺闷声不语，小娥存了心思，能光明正大跟了谢三爷总比偷偷摸摸的强。
“均均——”一阵呼唤声由远及近。
“夏荷来了，噤声。”春莺转头吩咐道，敛住笑容，冲着石青色身影打招呼。“夏荷，小少爷让奶娘抱去大小姐的院子去了。”
姜姚面色一白。她尚未走近又急着转身，提起裙子往内院跑去。薛宝儿又发了哪门子疯，折腾不动丫头，开始折腾谢均了？
果不其然，正房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姜姚一惊，不敢擅自闯入。薛宝儿一向不喜她，无非觉得她白吃，白住，白拿。
“传大夫，传我来干嘛？”一个沉稳男声在屋内响起。奶妈与仆妇皆吓得腿软，跪成一片。
“熹恒，均均怕是不好了。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薛宝儿哭哭啼啼，搂住谢灿的后腰。大夫说她难产伤了身子，恐怕之后难有子嗣。
奶妈吴氏正欲伸出去接，徐妈妈恶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奶妈讪讪低下了头。
唯一的孩子？谢灿一怔，谢均也是他唯一的孩子。永平侯府第一个男孙。
今日在府衙，谢灿在卷宗房查阅历年来的卷宗。两个千户闯了进来。看四下无人，漫无目的聊起了天。
其中，高个子千户百无聊赖说道。“胡大人怎么这么倒霉，五十大寿还没过，就让谢大人挤了下来。”
另外一千户来了兴趣，立马接话道。“唉，胡大人也是可惜，文武双全，可惜了，胡大人临老也生不出儿子，武将世家最讲究传承。这下没了传承，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你的意思，胡大人绝后了。”高个子千户嘲笑道。
“阿柄，你再不努力，你也得绝后。高门大户的郎君尚且可以纳妾生儿子，你有什么？一月十六担粮吗？”另一千户一脸嘲讽道。
“上面这个，谢大人有儿子了吗？”高个子千户神秘兮兮问道。
另一千户凑近，附耳道。“有了，不过谢大人的儿子是私生子。他这个外室也是泼辣的，来衙门闹过几次。”
“谢指挥使，有人找——”一仆妇在门外敲着门。两千户眼瞅着谢灿缓缓走出，当场傻了眼。
仆妇回禀，谢均生病了。谢灿想都没想，立马赶回了薛府。对，目前，谢均是他唯一的儿子。
婴儿的啼哭声拽回了谢灿的思绪。他搂着薛宝儿轻声安慰。“宝儿，别急。均均会没事的。”他的视线在地上寻了一圈，厉声道：“还不哄哄？”
奶娘怯生生伸出了手。徐嬷嬷一脸为难，转身搂着谢均，低声呵斥道：“吴氏，你到底吃了什么不洁之物。”
奶娘吴氏神情惶恐摇头。等待大夫这段时间，她翻来覆去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今日在花园逛，小少爷一直好好的，进去正房后，小少爷状态立马不对劲。一直干嚎。徐嬷嬷更是愤怒抢过小少爷，非得让小少爷换衣服见客。“饮食是小厨房做的。奴婢深知小少爷身子金贵，不敢擅用其他食物。”她身子颤颤巍巍，前襟已让奶水浸湿。
谢灿面色讪讪转头，非礼勿视。孩子的问题牵扯众多。他不敢乱下定论。
“大夫怎么还不回来。”谢灿烦躁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薛宝儿拭着泪，一脸委屈指责道。“吴妈妈，你跟夏荷住在一处，难保，你不受她诱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姜姚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薛宝儿，你真是狗急乱咬人。奶妈吴氏非常有职业道德，坚决不吃外面的食物。燕春楼的夜宵，谢烨也曾夸赞过，干净，味美，吴氏也不为所动。
“夏荷？”谢灿愣了一下，怎么哪哪都有她。满月宴，她出了力，帮了忙，他内心其实是感激的。可满月宴的后一日，谢焕神情怪异，抢过添盆礼中一件小小银饰品，后来他才知晓，这银饰品是夏荷送的。他没当回事，可近日，谢烨已回永平侯府居住，这小娘子怎么没跟回去？莫非，她存了什么心思。
姜姚无可奈何叹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让人传唤还不如她自投罗网。她掀开门帘，闯了进来，礼貌鞠躬。“谢三爷，小的在。”
“你什么时候来的？”薛宝儿声音尖锐问道，讨厌她，讨厌她恃宠而骄，讨厌她自由自语，讨厌她无所畏惧。反正，讨厌一切自己没来得及拥有的东西。
姜姚顾左右而言他。“小的前来是为吴妈妈作证的。”她说话间隙，谢均扯着嗓子又是一阵干嚎。
姜姚的心思完全让谢均占据。一听到孩子哭，她浑身不自在。她顾不上许多，立马指挥道。“孩子都哭了，吴妈妈，还不快去喂奶。”
薛宝儿摔了帕子，声嘶力竭吼道。“夏荷，此处还轮不到你说话，等大夫来看看。”
徐妈妈用额头贴着小婴儿，心疼说道。“做证，做什么证？你说得清楚吗？”
姜姚叹了一口气，怯怯瞥了谢灿一眼，不卑不亢回禀道。“回三爷，小的回京途中，跟大夫学了育儿知识，又有幸照顾过小少爷一段时日。”她略微停了一下，等待谢灿的反应。
谢灿眉头紧蹙，冷漠盯着她，一言不发。
姜姚一步跨向徐妈妈，凑近观察，小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身通红。
徐妈妈护主心切，敏捷转身。
姜姚讪讪笑道。“谢三爷，小少爷这是热了，热得烦躁，包被快撤下，门窗也开开，衣衫也要脱掉两件去。”
谢灿半信半疑，薛宝儿身体虚，正房的窗户全是闭合的。
“不信？”姜姚冷笑，这下好了，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了。谁让她多管闲事了。
谢灿一挥手，不耐烦吩咐道。“按小娘子说的话做。”
薛宝儿眼神愤怒。她是谁，为何谢灿要听她的。“熹恒，干嘛急于一时，等大夫来不成吗？你怎么非要听她的？她是谁？永平侯府的一介婢女。”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姜姚不知薛宝儿是什么心态，自己儿子在哭闹，薛宝儿却在此跟她斗智斗勇。“薛宝儿，你的心肠让狗吃了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对呢。你在此处跟我犟嘴有意思吗？我是谁，无须你评判。”她难得硬气。为了谢均，非得跟薛宝儿硬刚到底。她已做好准备，薛宝儿不允，她立马抢过孩子。
“照做，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谢灿面色沉沉，厉声吩咐道。
谢均真是给面子，待解开包被，脱掉缂丝小袄，谢均立刻停止了干嚎。
姜姚抬高下巴，笑盈盈卖弄。“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