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华悦在外执行任务时，一直都会通过鬼面人的形象，去保持距离和神秘感。
一个更能产生信任感的成年人模样，他所展现出从容的姿态，对维持虚假的，“可靠强大”形象只会有利无弊；
如此，他便能让众人相信他能带领大家走出绝境，也不至于失去威信力……
但这招也有弊端，而现在，所有伪装都在绝境中破碎，计划败露的代价已然到来了。
华悦能看到，众人眼中的震惊与怀疑，他能感受到，那些原本充满信任的目光变得迟疑，令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斯年和双剑鞘守在他面前，燃石轻扶着他的背、以给自己提供借力点，本呆在精灵球中的扶摇、冥渊，最小的伊布——
他的宝可梦们，此刻都无声守在他身旁，看向人群的视线带着寸步不让的坚定，也有隐隐的悲哀和愤怒。
防御罩外，“杜鲁布”戏谑的声音穿透光膜，黑雾不断撞击着防护罩壁，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华悦艰难地抬起头，对上“杜鲁布”紧贴在防御罩上、被压得变形的面庞，循声看向古代装置核心的方向——
顶端，青铜磬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莹蓝的能量正被黑雾一点点吞噬，像希望被逐渐掐灭。
体内的污秽还在蠢蠢欲动、左手的幻痛没有停歇、耳边是众人的窃窃私语，眼前是逐渐被黑暗笼罩的装置……
绝境如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恍惚间，华悦竟分不清身体的疼痛，与心里的慌乱哪个更甚。
他知道的，华悦想着——自己必须想办法夺回古代装置的能量、必须安抚众人的情绪、必须想出破局之法……
他知道的，自己明明有非常多的事要去做的，可他的大脑却像被浆糊给填满了般，连凝聚超能力都变得格外吃力。
那股被他压下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裹住他的心脏，连带着之前被强行压制的负面情绪也开始翻涌。
而周围那些或怀疑、或恐惧的目光，更像无数根细针，不断刺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要在这窒息般的压力下垮掉。
华悦的身体不受控的轻晃了晃，斯年立刻伸手扶住他，双剑鞘也收紧了缠在他手腕上的缎带。
感受到伙伴的支撑，他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可眼底的恍惚却未散去——
“杜鲁布”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华悦、盯着其他人类，就像个观察培养箱中，实验体状态的研究员般。
不够，还不够，它还需要更多的冲击！
防御罩外，黑雾再次剧烈翻滚起来，“杜鲁布”紧贴在光膜上的面庞，此刻面容扭曲得愈发诡异。
它那由黑雾凝聚的手指缓缓抬起，朝着某处方向虚握——
下一秒，声线各异的凄厉惨叫穿透防护罩，音色刺得人耳膜发疼。
华悦的瞳孔骤然收缩，众人也齐齐一顿，他们霎时顺着“杜鲁布” 的动作望去，只见黑雾中缓缓浮现出熟悉的身影。
老吼鲸王庞大的身躯被无数灰黑色触手缠绕，他原本光滑的皮肤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却仍在摆动尾鳍；
西狮海壬的歌声早已变成破碎的哀嚎，她的尾鳍被触手死死钉在黑雾中，莹蓝的鳞片一片片脱落，落在黑雾里瞬间被吞噬；
刺甲贝的外壳布满裂纹，紧闭的贝齿间不断溢出鲜血，每一次挣扎，都让缠绕在身上的触手勒得更紧……
是水之民！那些之前为了掩护众人撤退，自愿留下断后的守护者！
他们竟也被污秽抓了起来！
“看看这些‘英雄’。”
“杜鲁布”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它操控着黑雾，大力将老吼鲸王的身体推向防护罩，让众人能清晰地看见它身上的伤口。
“它们以为能保护你们，结果呢？还不是成了我的‘养料’？”
刺甲贝突然张开外壳，露出里面锋利的贝齿。
他狠狠咬向缠绕在身上的触手，哪怕身体被触手勒得渗出更多鲜血，也没有丝毫退缩；
西狮海壬也停止了哀嚎，她艰难地转动脖颈，对着防护罩内、正无声落泪的玛纳霏发出微弱的声波。
“西狮…”（唱…唱吧…）
西狮海壬呢喃着，在玛纳霏哭着向她挥舞着小臂时，她扯出抹苦涩的笑鼓励道。
“西…西狮！”
（【歌曲】…唱吧…别害怕……！）
话音刚落，污秽便毫不留情掰断了她的尾椎，本是为安慰玛纳霏的话，都化为了尖锐的痛嚎。
“玛纳！”
玛纳霏的眼泪夺眶而出，祂憋不住情绪的哭嚎着，甚至一度盖过了幽魂的嘶吼。
老吼鲸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般，他猛地睁开眼睛，忍受着脊椎几乎错位的痛苦，向内看去。
他的目光扫过泪花潋滟的玛纳霏，又看向华悦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
“吼！”（它们…吸…不……！）
他不是在求救，而是在传递讯息！
忍受着声音污染，稳住思绪，华悦总算维持清醒的捕捉到了老吼鲸王的言下之意。
因为某种原因，污秽没法吸收他们——水之民们虽被污秽困住、承受极致的痛苦，却从未放弃抵抗！
可这份坚守，落在防护罩内的人群眼中，却成了压垮普通人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你！都是因为你！”
之前被华悦吓到的年轻搜查官突然爆发，他指着华悦的方向，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如果不是你非要走这条路，如果不是你让它们留下断后，它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华悦的身体一僵，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还有你这骗人的模样！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强大的人，你就是个骗子！
你故意用幻象骗我们，现在好了，我们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说话的是一个水舰队成员，他之前还对“鬼面人”的身份、强大的力量深信不疑，此刻却像变了个人，脸上写满了怨毒。
“他不是很能创造奇迹吗？”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华悦的表情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空白，他呆呆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发问的人——
是一位中年搜查官，他的脸上布满了绝望，眼神死死盯着华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离开地狱的蛛丝。
“我…听我儿子说过的……明明之前，你都能从秘境里无伤带人回来，现在为什么不行？”
“对！让奇迹延续下去啊！”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附和道，他的身体还在因恐惧而颤抖，华悦呆呆的看向对方——
他记得这个人，亚克夏神殿里，那个说家里有妹妹在等他的搜查官。
那人好像彻底到极限了，他双眼通红的盯着自己，说罢，甚至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求你了，华悦！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边说着，他还对着华悦就“砰砰”的，疯狂以头抢地起来，用着仿若跪拜神只的动作，双手合十祈求着。
“对！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判断失误，我们根本不会陷入这种境地！”
「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你明明有那个能力救我们啊？！」
“他就是个骗子！什么‘能带大家出去’，都是假的！”
「他就是个庸医！什么能救人！都是被吹出来的！」
“快想办法啊！你不是很厉害吗？！”
「为什么救不活？您不是神医吗？」
“够了！”
眼见华悦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连米可利和花月都又气又恼的，就想对同僚下手的模样。
源治的怒吼声突然响起，他向前一步，立刻与花月一同挡在华悦身前，又不着痕迹的反手一推，把米可利推向华悦的方向。
“你们看不到他在拼命吗？他刚才差点被污秽控制，现在还在受幻痛折磨，你们就是这么对他的？！
水之民的宝可梦还在抵抗，你们却在这里互相指责，像个什么样！”
“那又怎样？！”
年轻的搜查官立刻红着眼睛反驳。
“他们不都这么说吗？——
华悦能带来奇迹！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们啊，他必须救我们！」
可情绪失控的人群，根本听不进去源治的话：
有人蜷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咒骂；有人对着防护罩外的水之民们指指点点，抱怨他们 “不够强大”；
还有人甚至想冲过去，直接推开华悦的宝可梦，逼着他去想个方法破局——理所当然得就像本该如此。
斯年和双剑鞘立刻挡在华悦身前，臂刃和血色剑身同时亮起寒光，对着逼近的人群发出警告的低吼。
扶摇、燃石、冥渊和伊布则围在华悦身边，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担忧。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对待一直保护他们的阿悦，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凭什么怪阿悦？！精灵们眼神一定，立刻不甘示弱的向那群忘恩负义之人吼道。
……
现在和过去重叠在一处，指责声、谩骂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
华悦看着那些曾经信任他的人，此刻却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
看着那些曾经面对“鬼面人”，会用充满敬畏的眼神感谢他的人，此刻却用最鄙夷的眼神打量他。
失忆带来的精神内耗还在持续，他至今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只能靠着零碎的记忆片段和超能力勉强支撑；
外界的催促如利刃般扎心，那些曾经信任他的人，此刻也亲手将他推上了“必须创造奇迹”的境况。
就在今天，华悦恍惚的意识到了某个令他无比痛恨，又不得不承认的可笑事实——
那就是诚如污秽所言，其实他也会害怕。
害怕米可利和玛纳霏出事，害怕所有人因为他的失误而丧命，更害怕自己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污秽的阴谋。
那些曾经的“奇迹”，不过是万千巧合、和他拼尽全力换来的结果，可在别人眼中，却成了理所当然的“能力”。
“华悦，华悦，能听见我说话吗？”
米可利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叫着他的名字，试图换回后者的理智……
可见华悦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不行，他视线的聚焦点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
“别听他们的！我们一定有办法！”
注意到这点的米可利也慌了神，无可奈何的他只好焦急的牵着华悦的左手，一次又一次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我……”
华悦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源治、花月和海潮在人群中艰难地维持秩序，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些人，就是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同伴”吗？
似是察觉到他动摇的意志般，体内的污秽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左手的幻痛不断提醒着他的无力。
华悦的左臂又开始轻微抽搐起来，幻痛加剧，连带着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可他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依旧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就像“保持清醒，绝不动摇”几个字，如座右铭般镌刻于他的本能中，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绝不可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