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护士们的讨论抛之脑后,大吾脚步沉稳的走向熟悉的306号病房。
指尖在门禁上熟稔地刷卡、扫描人像,搭上门把的瞬间,他习惯性扫了眼墙上的探望人员登记——
米可利的名字赫然在列,想来是刚结束复查,顺路过来守着。
见到好友名字,大吾并不惊讶。
随着幸存者们陆续转危为安,再加上医院地处卡那兹市居民区,联盟本就没理由、也没能力一直拦着探病的亲属与友人。
能入选秘境搜查官的成员,即便不是家族子嗣,也是联盟重点培养的人才,背后牵扯的关系与资源,远非普通患者可比。
可这份“松动”的探病权限,看似是联盟的“顺水人情”,实则也是无数人暗中斡旋的结果。
大吾整理西装领口的动作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夏桐私下发来的消息——
屏幕上的〖排查风险〗〖能量紊乱〗〖需稳住华悦状态〗的字眼,至今仍清晰得像是刚看过。
联盟没有理由、也没能力一直拦着探病的亲属,能当上搜查官的成员就算并非家族子嗣,也是有被列入培养名单的人才。
回忆着记忆中,夏桐曾私底下发来的“排查风险”、“能量紊乱”字眼……大吾整理衣饰的动作都顿了顿。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秘境一无所知的小白,自然清楚联盟对秘境幸存者的态度,从来都是庆幸与警惕交织的矛盾。
秘境里的高浓度能量场,从来都是联盟的“重点监控对象”——
往年从秘境活着出来的人,十有八九会在一周内出现器官过载、精神紊乱的症状,严重的甚至会能量失控、攻击他人;
能活下来的,就会被强行送入联盟特殊疗养院 “隔离观察”,余生都活在严密监控下。
这次亚克夏秘境,能有这么多幸存者挺过危险期,甚至出现集体好转的迹象,联盟高层表面松了口气,私下里却早已绷紧了神经。
前些日子,联盟医疗组的负责人特意找大吾谈话,语气里的试探几乎要溢出来。
「大吾先生,您曾与华悦先生一同从秘境归来,是否观察到他有异常表现?比如……能量波动异常?
或是对周围环境产生特殊影响?」
当时大吾只是笑着打太极,语气轻松地将话题推了回去。
「要是我真观察到异常,恐怕现在也该躺在医院里了——说不定还能跟华悦住隔壁,正好陪他聊聊天呢。」
负责人对这答非所问的回应有些无奈,却也只能讪笑着表示了解。
大吾心里清楚,对方真正想问的,是“幸存者集体好转”背后是否藏着隐患——
比如某种通过能量传播的“新型病原体”,或是秘境里未被发现的“异常能量辐射”。
可只有大吾这样的知情人明白,真正的 “异常” 早已在医院里悄然蔓延——
走廊里成片枯萎的绿植、医护人员莫名的疲惫感……只是大多数都未被联盟放在心上。
而华悦能安稳躺在这家公立医院,而非被转移到联盟总部的特殊实验室,更是多方人马集体出手的结果——
夏桐作为华悦的老师,早在众人刚出秘境时,就以家族名义向联盟提交担保书:
承诺会承担华悦可能引发的风险、还特意调来族内的医师,以“治疗血脉诅咒”的名义留在医院,暗中稳住华悦的能量场;
风眠则顶着高层压力,压下了“转移华悦至总部观察”的提案,实则是为了给众人争取时间;
米可利哪怕自己还在复查期,也坚持每天绕路来病房,用 “自身状态稳定” 作为掩护,应付联盟的盘问,淡化华悦的特殊性;
就连向来不问世事的朽灵,也主动联系了大吾——毕竟没人会怀疑,一束看似普通的花,竟是能中和异常能量的关键。
大吾回想起自己先前,与米可利轮流探望的日子,其实并非全因族中事务繁忙——
只是这个身份让他们有更多理由留在医院,既能随时关注华悦的状态,也能及时应对联盟的突发盘问。
他们这位喜欢“闷声干大事”的友人,消失半年后再次出现,依旧没改那让人爱恨交加的行事风格。
上次是里匣事件,这次更是牵扯到传说中的海洋化身盖欧卡——神只不仅亲自降下神迹,还不排斥与华悦、米可利联络。
这样的“密幸”让联盟高层彻底炸了锅。
有岩神柱·雷吉洛克的事例在先,他们甚至生出了“让丰缘与盖欧卡建立联系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前些日子,大吾还被特意允许加入高层会议。
那些大人物明里暗里地暗示,希望他能去问问雷吉洛克,毕竟“沟通神只得靠神脉”。
而他们中与神只有联系的,除却昏迷的华悦外,便是曾参与降神仪式的大吾了。
大吾表面上「会尽力而为」,心里却早已打算“原地开摆”——
誓约物在华悦身上,当初的降神仪式也是华悦主持的,他根本不懂如何与神只沟通、也不知道如何呼唤岩神柱·雷吉洛克。
他虽可以指挥雷吉洛克,但大吾也是清楚的,对方会答应把力量借给他、兴许也有华悦刷了印象分的缘故。
后来去见朽灵时,对方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直接让雷吉洛克现身,表示可以当大吾转述联盟的想法。
……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大吾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米可利正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华悦搭在被子外的手。
窗台上,白花仍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但明显没有先前要精神,连空气里都萦绕的淡淡草木香,也几乎要消散殆尽。
大吾将保温桶轻放在陪护桌上,金属怪头顶花束紧随其后,旋即用超能力将房门小心关上、封闭空间。
做完这一切,金属怪这才若无其事的,将头顶的花束交给米可利,神情关切的来到床位的另一边。
“联盟那边又来试探了?”
米可利抬头看向大吾,见后者兴致不高的模样,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他复查的时间里,也被医疗组的人明里暗里的追问那些问题过,对此相当感同身受。
“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华悦对周围环境产生特殊影响,还暗示……”
大吾点了点头,想起前些日子联盟医疗组负责人的问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集体好转’,可能藏着未知隐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枯萎的盆栽上,语气却是弱了几分。
“还好有这些花能稳住他的能量场,不然联盟恐怕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米可利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将其与旧花进行替换,这才轻轻碰了碰的花瓣补充道。
“复查时,联盟的医生还问我为什么状态这么好,我按轩明主任教的说了‘能量调和’,他们居然信了。”
回想着曾经的情况,米可利忍不住轻笑一声。
“能想出用‘血脉诅咒’打掩护,把华悦吸收能量的事,说成是‘天赋过度使用后的自我修复’——确实是轩明主任的风格。”
“他也是没办法,汤我先打起来放放。”
大吾跟着打开保温桶,小心地盛出莲子羹放在桌上,病房内霎时飘着补汤的香气。
“华悦救过他的命,他比谁都想让华悦好好休息,自然不想让联盟把他当成‘异常样本’带走。”
做完这一切后,二人同时噤声看向床边的金属怪——
后者猩红的双目幽幽注视着华悦半晌,像是在确认什么般,但很快,祂就轻左右晃了晃身子,低落的“梅塔”一声。
金属怪并非是大吾家的精灵,而是当初作为交换精灵,被送到朽灵之森的常规个体。
由于铁哑铃的数量有限,华悦也没有要求祂们的进化方向,因此铁哑铃们一直是处于的放养状态——
但有了遗蜕和专属能量方块的加持,祂们的资质、对生物磁场的敏锐,完全不输给大吾的巨金怪多少。
这次金属怪会一同前来,除却代森林走一遭外,便是起到的一个更直观的“生物预警”作用。
多日过去,在苏生之蕊的干涉下,华悦虚弱时,会无意识吸收周遭生命能量的情况,已经被大大降低了太多——
至少不会出现千年前的情况了,而所谓的“冬枯病”,其实就是这个能力的削弱后展现。
而羹汤的制作,本意就是给大吾和米可利这两位,经常来探望华悦的人饮用的——
里头加入了苏生之蕊,可以及时补充能量、调整身体素质,避免被这种能力波及的情况出现。
见状,大吾和米可利面上隐隐的希冀霎时褪去,也清楚今日这碗汤,估计又要“便宜他们”了。
“对了,你上次说的高层会议,关于盖欧卡的事,有结果了?”
静默半晌,米可利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大吾转移话题道。
“高层彻底炸锅了。”
提到这事,大吾的脸色沉了沉,他干脆拉过米可利的那把椅子坐下,声音压得更低。
“知道盖欧卡对华悦和你降下神迹,还不排斥联络后。
他们居然想让你们,再去试着争取和盖欧卡的友好协商关系,说要重现‘壁垒之民’的局面。”
“壁垒之民?”
米可利皱起眉,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作为神迹的亲历者,了解其中艰险的人,他完全没法理解这种想法。
“他们疯了吗?盖欧卡是传说中的海洋化身,哪是说‘协商’就能协商的?”
“他们可不管这些。”
大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枯死的盆栽,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联盟总部那些焦灼、难看的面孔。
“还说‘出门靠人脉,沟通神只靠神脉’,让我去问雷吉洛克。
毕竟当初和岩神柱建立联系的是华悦,现在他昏迷着,就只能找我了。”
大吾说着,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当他把联盟高层的想法,转述给雷吉洛克时的场面——
雷吉洛克由岩石构成的躯体明显顿了顿,“h” 形的光点在头部快速闪烁,像是在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请求般。
大吾至今记得祂的回应,心灵感应带着岩石摩擦的厚重感,思维刻板而直接,没有丝毫迂回——
〖大吾,你们人类高层想重现壁垒之民的局面?可以,但我不建议。〗
雷吉洛克的光点闪烁频率慢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肃然。
〖壁垒之民的存续,源于对【秩序】的敬畏,而非‘私情’。
当初我庇佑他们,是因为他们遵循自然的秩序,不妄图干涉神只的意志。〗
说罢,祂顿了顿,岩石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像是在强调某种不可动摇的原则。
〖盖欧卡代表的是海洋的【秩序】,祂的意志不会因‘协商’而改变,更不会因你们的‘期望’而动摇。
华悦和米可利能得到祂的认可,是因为他们在秘境中守护了海洋的平衡,而非出于‘利用’的目的。
如果你们强行尝试,试图用‘神脉’去‘争取’友好关系,那是对【秩序】的冒犯。〗
雷吉洛克的光点暗了暗,最终给出了如警告的郑重结论。
〖后果,不是你们能轻易承担的。〗
“雷吉洛克明确反对了?”
米可利听完大吾的转述,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担忧和幸灾乐祸。
“那高层那边,你打算怎么应付?”
“还能怎么应付?”
大吾跟着冷呵一声。
“自然是实话实说——我就算想‘争取’,也没那个能力,难不成我还能强行要求一位神只吗。”
说罢,他看向病床上的华悦,眼神里满是复杂。
“这家伙,总是把这么多事扛在自己身上,连昏迷了,都还让我们这些人围着他的事团团转。”
米可利轻轻拍了拍大吾的肩膀,目光落在白花花束上。
“至少我们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要华悦能安稳醒来,其他的事,就如他一直说的那样,总有解决办法的。”
沉默,再次充斥着了这间房间,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在华悦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又从床边逐渐褪去。
“……我和他约好了,要给他摘树果吃的。”
米可利忽然开口道,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茫然和无力——
他看着花束换了一茬又一茬、看着华悦的体温始终稳定在 35.8c,看着其他幸存者陆续好转……
可病床上的人,却连指尖都未曾动弹一下。
“他总说他是个医生,或许……只要还有一个幸存者没出院,他就不会轻易醒来?”
大吾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无奈,他也问过医生多次,得到的答案也只有“等他自己醒来”的答案。
于是,他也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了。
“这家伙……”
米可利苦笑一声,大吾也将晾温的莲子羹递到前者手里,自己也盛了一碗。
“先喝吧,华悦家里人说,这羹汤能帮我们稳住能量,不然等他醒了估计又要说我们什么了。”
两人坐在陪护床边,就小口喝着羹汤。
“……等他醒了,我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
良久,米可利捧着碗,含糊不清的挤出话来。
“嗯,还要告诉他,他家人为了他,在朽灵之森守了多少个日夜,我们也替他挡了联盟多少盘问。”
大吾对此附和的点了点头,病房里的苏生之蕊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们的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