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被六月的风掀得哗哗响,阳光穿过叶隙,在高三(7)班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林小满趴在堆满试卷的桌前,笔尖悬在数学压轴题的最后一步,迟迟落不下去。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橡皮擦的碎屑堆成了一座小山,她烦躁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连带着把刘海揉得凌乱不堪。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一声高过一声,像要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喊出来。教室后排的吊扇呼啦啦转着,卷起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拂过脸颊时,却连一丝凉意都没有。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模拟卷的错题,那些函数公式和几何定理,在林小满的耳朵里变成了嗡嗡作响的蚊子叫,她盯着试卷上那个复杂的几何图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喂,林小满。”
后桌的男生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椅背,力道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心湖里,漾起一圈圈涟漪。林小满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江熠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手里捏着一支黑色水笔,指节分明,骨相清隽得恰到好处。
他是班里的转学生,三个月前才从南方的一座小城转来。话不多,总是独来独往,课间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就是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却偏偏总在她卡壳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递来一张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
“哪错了?”林小满皱着眉,把试卷往他那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她刚才盯着那道题太久,连声音都有些发涩。
江熠俯身过来,课桌与课桌之间的空隙很窄,他的手臂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肘,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像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她心头的烦躁。他的笔尖落在试卷上,划出一道清晰利落的辅助线,力道均匀,线条流畅。
“这里,延长bc到E,让cE等于Ac。”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被轻轻拨动,“这样就能构造出等腰三角形,再利用全等三角形的判定定理,就能求出角的度数了。”
林小满顺着他的笔尖看去,脑子里的混沌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一道口子,瞬间豁然开朗。她抬头想道谢,鼻尖却差点碰到他的下巴。他的皮肤很白,下颌线的弧度干净利落,林小满像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脸颊瞬间泛起红晕,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江熠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似的,轻轻搔着她的耳膜。他把一张写得工工整整的草稿纸递给她:“笨死了,这都想不到。”
草稿纸上不仅画好了辅助线,还详细写好了每一步的解题步骤,字迹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
“要你管。”林小满接过纸,假装生气地别过脸,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连握着笔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后桌的少年,他已经坐直了身子,重新望向窗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连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试卷一张接一张地发下来,又一张接一张地收上去,考试一场连一场,排得密不透风。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教室里的氛围也越来越压抑,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试卷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林小满的数学成绩不算拔尖,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遇到压轴题更是束手无策。江熠却像是她的专属救星,总是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每天晚自习,他都会抱着书本,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那是个被用来堆放杂物的位置,落满了灰尘,他却毫不在意。
他讲题的时候很有耐心,从来不会嫌她笨。遇到她听不懂的地方,他会换一种思路,用更简单直白的方式讲给她听,直到她眼睛亮起来,说一句“我懂了”为止。他的指尖划过草稿纸,留下清晰的字迹,偶尔会停下来,看着她迷茫的眼睛,无奈地叹口气,然后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点宠溺的无奈:“怎么这么笨。”
林小满从不反驳,只是红着脸,把他揉乱的头发重新梳好,然后埋下头,更认真地听他讲题。
有一次模拟考,林小满的数学破天荒考了135分。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她差点在教室里跳起来。她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兴冲冲地跑到江熠面前,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你看!我考了135!”她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连带着脸颊都泛着红晕。
江熠正在看书,是一本厚厚的文学名着,书页被翻得有些泛黄。他闻言抬眸,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成绩单上,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温柔的涟漪:“嗯,进步很大。”
他顿了顿,又伸出手,接过她的成绩单,低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指着最后一道大题的扣分处,补充道:“不过,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还是有点乱,逻辑不够清晰,扣了5分,可惜了。”
林小满的喜悦瞬间被浇灭了一半,她撇撇嘴,伸手抢回成绩单,小声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个完美主义者。”
江熠合上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掌很暖,带着干燥的温度,像冬日里的暖阳。林小满僵在原地,连头发被揉乱了都忘了反抗。周围的同学发出暧昧的嘘声,几个女生挤眉弄眼地看着他们,嘴里还说着些起哄的话。
林小满的脸更红了,像熟透了的苹果,她猛地推开他的手,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座位,连头都不敢抬。她趴在桌上,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江熠正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夏天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吹得人昏昏欲睡。转眼间,就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阳光格外明媚,天空蓝得像一块澄澈的蓝宝石,没有一丝云彩。校园里的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依旧聒噪,却带着一种离别的惆怅。高三(7)班的同学们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在操场的主席台下,听着校长在台上发表着冗长的毕业致辞。
林小满坐在江熠旁边,手里攥着一本崭新的毕业纪念册,封面是粉色的,印着金色的“毕业快乐”四个字。她的手心沁出了汗,把纪念册的封面都浸湿了一小块。她犹豫了很久,手指蜷缩了又松开,松开了又蜷缩,终于鼓起勇气,把纪念册递到了他的面前。
“江熠,帮我签个名吧。”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江熠接过纪念册,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指,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笔尖落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他的字迹清隽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写完名字后,他没有立刻还给她,而是顿了顿,又在名字下面,写下了一行小字。
林小满的心怦怦直跳,她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的发顶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等他把纪念册递回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抢过来的,指尖都在发抖。
她低头看去,那行小字就落在他名字的下方,字迹温柔,像是带着温度:“毕业快乐,高考加油。等你考完,我带你去看海。”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江熠,他正望着远方的梧桐树林,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风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真的吗?”她咬着唇,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江熠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
高考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林小满穿着一身浅色的连衣裙,站在考场门口,手心紧张得冒汗。江熠就站在她的旁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两支黑色水笔。他把其中一支递给她,笔杆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加油,我在外面等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林小满接过笔,攥得紧紧的,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勇气。她用力点头:“嗯,我们都加油。”
进考场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熠还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幅温暖的油画。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逝,像是一场梦。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小满几乎是冲出考场的。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江熠。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玻璃瓶子上凝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看到她,眼睛亮了亮,朝她挥了挥手。
“考得怎么样?”江熠把一瓶橘子味的汽水递给她,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林小满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甜甜的橘子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说:“还行吧,应该能考上我想去的那所大学。”
江熠笑了笑,眉眼弯弯:“那就好。”
他们沿着学校的林荫道慢慢走着,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个夏天的蝉鸣。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热烈,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林小满看着地上交错的光影,看着那些被风吹得摇晃的梧桐树叶,忽然想起了毕业典礼上的那句话。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说的看海,还算数吗?”
江熠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像盛满了星光。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算数。明天就出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背着双肩包,出现在了火车站。江熠已经在候车室等她了,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两张火车票。看到她来,他笑着迎上去,把其中一张递给她。
他们坐上了去海边的绿皮火车,火车缓缓驶出城市,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青山。绿油油的稻田一望无际,风吹过,掀起一阵阵金色的麦浪,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林小满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向后倒退,嘴角忍不住上扬。江熠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却没有看,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火车行驶时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中途,火车停在一个小站,江熠下车买了两串糖葫芦,山楂的,裹着厚厚的糖霜。他递给林小满一串,她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一直甜到了心底。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海边。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起林小满的长发,也吹起江熠的衣角。沙滩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牵着孩子的手,踩着浪花,说说笑笑。远处的海平面上,几只海鸥在盘旋,发出清脆的叫声。
江熠牵着她的手,赤脚走在沙滩上。沙子很软,踩上去暖暖的,很舒服。海浪一次次涌上沙滩,漫过他们的脚踝,冰凉又舒服,带着海水独有的咸腥味。
“你看。”江熠指着远处的海平面,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