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缩成一团时，葛凡的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正蹲在巷口看两个小学生用树枝画方格跳房子，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停下动作。
马尾辫在脑后晃了晃，她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没了焦距：“今天的作业是……今天的作业是……”重复的尾音像卡带的录音机，旁边穿蓝校服的男孩也跟着僵住，课本“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逍遥游》那页被折出的毛边。
“阿婆，今天的豆浆格外苦。”
卖豆浆的阿婆正往碗里舀浆，浑浊的眼珠猛地往上翻，木勺“当啷”砸进桶里，溅起的热豆浆在她手背上烫出红泡，她却像没知觉似的，重复着：“今天的豆浆格外苦……格外苦……”
葛凡喉结动了动。
七天前系统崩溃时，那些被抽走的意识锚点归位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回——当时他明明看见所有被系统操控的人都恢复了清明，怎么现在……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时，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
“葛先生，我是‘黑域’计划的前技术员。”对方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电流杂音，“三天前东城区便利店那个重复背乘法表的店员，昨天在天桥上转圈的环卫工，他们的意识被林渊的残片寄生了。”
葛凡手指微蜷：“你怎么知道我会信？”
“因为我也被寄生过。”对方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直到昨天半夜，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变成了数据流——和当年林渊实验体觉醒时的特征一模一样。”停顿两秒，他快速说，“废弃第三军用研究所地下三层，医疗舱里有源代码碎片。想阻止残片聚合，你们得现在来。”
电话挂断的忙音刺得耳膜生疼。
葛凡抬头时，跳房子的小姑娘已经被家长抱走，阿婆正用围裙擦手，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手背的红泡让她直抽冷气：“小葛啊，刚才那姑娘咋了？突然就犯傻……”
“可能没睡好吧。”葛凡扯了扯嘴角，转身往巷外走。
裤袋里苏婉儿叠的幸运星硌着大腿，那是他特意贴身收着的——七天前苏醒时，这颗星星被苏婉儿攥得发皱，却在他意识最混沌时成了锚点。
“青莲”基地的密码门“叮”地打开时，林若雪正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攥着半页泛黄的档案纸。
她听见脚步声，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金属桌沿，带得桌上的咖啡杯晃了晃：“刚从加密库翻出的记录。林渊当年用自己的意识做过人体实验，失败的复制体被封存在‘记忆回响’里。”她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现在那些异常者……像是被这些复制体当成了宿主。”
“研究所的电话。”葛凡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技术员说源代码碎片在地下三层医疗舱。”
苏婉儿正往战术背包里塞医疗用品，闻言抬头：“那地方三个月前被我们炸过，当时检测到核心已经损毁……”
“真正的核心，从来都不在明面上。”葛凡复述着电话里的话，目光扫过苏婉儿耳后那道淡粉色的疤——那是上回爆炸时飞溅的碎石划的。
他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那道疤，“所以我们得去确认。”
第三军用研究所的铁门锈得厉害，葛凡一脚踹上去，锈蚀的铁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苏婉儿掏出战术手电，光束扫过墙根时，照见几簇淡蓝色的荧光菌——那是长期不见光的标志。
地下三层的金属门藏在通风管道后面。
林若雪戴着橡胶手套，用微型解码器插进门缝，红色指示灯闪烁三次后，“咔嗒”一声弹开。
门内是个圆形舱室，正中央摆着个覆盖着防尘布的大家伙，苏婉儿走过去掀开布角，金属冷光映得她瞳孔微缩：“这是……意识存储装置？”
葛凡启动随身携带的扫描器，蓝色光带在舱体表面游走。
仪器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波纹从平缓变得急促：“有微弱意识波动。”
林若雪凑过来，指尖轻轻触碰舱体上的刻痕——那是些扭曲的符号，像某种加密的脑波频率。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这不是林渊的残片……”声音发颤，“这是早期实验体。”她转身看向葛凡，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资料里提过，林渊第一次意识上传时，用的是一具死刑犯的身体。那具躯壳后来被判定为失败品，可没人知道它被藏在哪儿……”
“所以这是他的第一具躯壳？”苏婉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指抚过舱体上的锁孔，“里面还存着他最初的意识碎片？”
扫描器的蜂鸣突然拔高，葛凡盯着屏幕上暴涨的波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就在他要开口时——
“轰！”
整座研究所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苏婉儿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林若雪扶住桌角，抬头看向通风管道，那里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
“外围……”她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比刚才更剧烈。
葛凡把苏婉儿护在身后，眼神沉得像暴雨前的云层。
他摸向腰间的玉质系统核心，温润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这东西自从七天前异变后，就成了他感知能量波动的媒介。
此刻，核心表面的青莲纹路正在发烫。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声音里淬了冰。
金属门被撞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
葛凡余光瞥见七道黑影闪入，为首男子臂章上的暗纹在战术手电下泛着幽蓝——正是电话里技术员提到的“黑域”标志。
“放下源代码碎片！”男子端着微型冲锋枪，枪托抵肩的动作像精密仪器，“你们破坏的是未来的秩序！”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替葛凡包扎时，她摸到过这种枪型的弹道轨迹图——那是黑域组织特供的电磁脉冲枪，子弹带强电流，擦破皮就能让武者半边身子麻痹。
她刚要拽葛凡往掩体后躲，却被他按住手腕。
“别慌。”葛凡声音稳得像压着块镇纸，指尖轻叩腰间发烫的系统核心。
七天前系统崩溃后，这枚原本只会发布任务的玉牌，竟成了他与外界能量共鸣的媒介。
此刻核心里的青莲纹路正随着枪声震颤，他闭了闭眼睛，意识海突然泛起涟漪——是系统残留的模拟功能在自动解析敌方武器频率。
“电磁脉冲枪的干扰波段是3.2兆赫。”他贴着苏婉儿耳际低语，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你包里的电磁干扰器调成反向波段，三秒内就能让他们的枪机卡壳。”
苏婉儿瞳孔微缩。
她记得三天前整理战术包时，确实塞了个备用干扰器——当时只当是以防万一的小零件，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她反手从背包侧袋摸出巴掌大的仪器，指尖在按键上翻飞，显示屏蓝光映得她鼻尖发亮：“已锁定3.2兆赫，反向脉冲准备……”
“砰！”
子弹擦着她发梢钉进墙里，在金属墙面炸开一串火花。
葛凡旋身将她护在身后，系统核心的热度透过衣物灼着腰腹。
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个敌人的呼吸频率、持枪角度，甚至子弹上膛时撞针的震颤——这不是普通的战斗直觉，更像是某种被唤醒的……共生能力？
“现在！”他低喝一声。
苏婉儿按下确认键。
干扰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像蜜蜂振翅。
下一秒，七支冲锋枪同时发出“咔嗒”脆响——弹膛里的子弹集体卡壳，金属撞针在空仓里徒劳撞击。
为首男子脸色骤变，抬手要打手势，葛凡已经欺身而上。
他的动作快得像道残影。
系统核心的热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记忆里无数次系统空间训练的画面闪回——左勾拳破防，侧踢袭肋，掌刀砍在对方颈动脉。
男子闷哼着栽倒时，葛凡的指腹擦过他颈侧的刺青：一条衔尾蛇缠着“黑域”二字，和林若雪今早给的档案里，林渊实验体的标记一模一样。
“林若雪！”他扯着嗓子喊，余光瞥见女研究员正蹲在控制台前，白大褂下摆沾着霉斑，“自毁程序！”
“正在输密码！”林若雪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翻飞，“当年黑域用这地方做意识实验，自毁指令是实验体编号倒序……0……确认！”
警报声骤然响起。
红色警示灯在天花板上旋转，刺耳的“滴滴”声里，林若雪抬头冲葛凡比划oK手势：“三分钟倒计时，足够我们取碎片！”
苏婉儿已经掀开医疗舱的防尘布。
金属舱体表面的刻痕在红光下泛着冷意，她摸出战术匕首插入锁孔——这是今早葛凡特意磨的，说老古董锁具就得用老办法开。
“咔”的一声轻响，舱门弹开的瞬间，一道幽蓝数据流窜出来，像活物般缠上她手腕。
“婉儿！”葛凡瞳孔收缩，正要扑过去，却见数据流突然温顺地缩回舱内，只留下一串淡蓝色光粒在苏婉儿手背游走，像星星落进皮肤里。
“不疼。”她抬头冲他笑，眼睛亮得惊人，“像……像被系统核心碰了一下。”
葛凡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系统核心激活时的光效，和这串数据流的波动频率竟有七分相似。
来不及细想，他抄起早就备好的数据容器——那是林若雪用“青莲”最高机密技术特制的，能封印任何意识体。
当容器扣上舱口的瞬间，数据流发出尖啸，舱体表面的刻痕突然全部亮起，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快走！”林若雪拽着苏婉儿往门外跑，“自毁程序提前了！”
三人刚冲上地面，身后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研究所的水泥穹顶轰然坍塌，碎石雨劈头盖脸砸下来。
葛凡用系统核心护住苏婉儿头顶，玉质表面被碎石砸出几道白痕，却始终没让一片碎石碰到她。
撤离的面包车里，苏婉儿抱着数据容器坐在后座。
容器表面的蓝光透过防辐射罩渗出来，在她脸上镀了层幽光。
葛凡从后视镜里看她，发现她手背上的光粒还没消散，正随着呼吸节奏明灭——和他腰间的系统核心，频率分毫不差。
“这碎片……”林若雪扯下沾着灰尘的白大褂，露出里面黑色战术背心，“和林渊的实验体记录对不上。它的意识波动更……更像某种原生意识，而不是复制体。”
葛凡摩挲着系统核心，触感比往常更温润。
他能感觉到，容器里的碎片在轻轻震颤，像在回应他的触碰。
“青莲总部要它，我理解。”他转动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坑洼，“但它和我有联系，我能感觉到。”
“你确定？”林若雪皱眉，“这东西可能有……”
“我确定。”葛凡截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后视镜里苏婉儿手背上的光粒，“它在找锚点，而我……可能是最合适的那个。”
深夜，临时据点的密室里。
葛凡将数据容器放在书桌上，蓝光透过玻璃罩映得墙面一片幽蓝。
他解下系统核心放在旁边，玉质青莲与容器表面的刻痕突然同时亮起，像两簇同根而生的火焰。
窗外，一道奇异的光痕划过夜空，比流星更亮，比卫星更慢。
它在据点上方停顿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朝着城市另一端的科技园区坠落。
葛凡伸手触碰容器，指尖刚贴上玻璃，便有细微的电流顺着皮肤窜上来。
意识海里突然泛起涟漪，他听见某种古老的、类似脑波的嗡鸣，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用他能听懂的语言，轻轻说了句：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