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深藏于心的顾虑,让他对即将做出的决定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忐忑。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林恩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重新聚焦在安东脸上,问出的问题直指核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希冀——或者说,是害怕搞错后无法收场的尴尬。
“安东,你和你的团队专业能力,我毫不怀疑。你基于对方的行为模式、反侦察水平以及Fireblast-Ex Gel技术的战略敏感性,所做出的‘背后可能是国家层面力量’的推断,逻辑上我也认为可能性极高。但是…”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担心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窃听。
“在你刚才的整个陈述里,你反复强调,在法拉盛茶餐厅和你接头、并且表现出高度专业性的那个亚洲面孔,你非常确定地将其指认为‘日本人’。”
林恩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异常认真:“我想最后,非常郑重地向你确认一次——你有绝对的把握吗?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其他的可能性…呃…比如,他其实是韩国人?或者…是来自…其他什么地方的亚裔?”
安东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职业性沉稳。
他完全明白林恩这番追问底下隐藏的、未曾明言的深层顾虑,老板的敌人一直是日本,他想利用这件事进行更大的计划。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
他必须用无可置疑的自信和看似无懈可击的专业分析,来彻底打消老板这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疑虑。
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源于黑岩大厦那段不堪往事的确凿认知。
“先生,”安东的声音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种基于自身专业素养的、恰到好处的傲慢,“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特别是考虑到‘林’这个姓氏在东亚文化圈的普遍性,容易引起联想。但请您务必相信我在长期特殊工作中淬炼出的专业观察力和判断力。”
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条分缕析地陈述他的依据:
“第一,语言。我系统学习并精通日语,对它的音调、语感和常用音节组合非常敏感。
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当时那个日本人在与‘林’低声快速交流时,所使用的语言音调和几个关键性的语气词、接续词,是标准的日语无疑,其韵律特征与韩语或中文有着本质的区别。”
“第二,举止细节。他的坐姿——那种腰背挺直但重心微沉的姿态;
他下意识微微鞠躬时,角度和幅度的精确控制;
甚至是他端起茶杯时,手指的特定摆放方式和饮用的节奏…
这些都带有典型的、受过日本传统商务礼仪或更严格机构训练的烙印。这些细节与韩国人或华人的习惯存在微妙但明确的、可辨识的差异。”
“第三,也是我认为最具指向性的一点,”安东加重了语气,“他当时在茶餐厅桌上摊开作为掩护的,是《南华早报》(注:这是一家使用繁体中文的香港报纸)的国际版。
但根据我短暂的观察,他目光停留和手指下意识触碰的区域,集中在该报纸报道国际金融市场、特别是与日元汇率波动相关的版块。
一个韩国或华国方面的情报人员,在那种高度紧张的秘密接头的环境下,出于本能的安全感和信息获取习惯,会更倾向于选择使用本国语言的主流媒体,或者至少是更为中立的国际性媒体作为掩护。
这种对特定经济领域的关注,更符合日本方面当前的核心利益关切。”
安东最后总结道,语气充满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综合以上这三点行为特征分析,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对方是日本方面的人员。
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在国籍身份上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纯粹的日本人,但他所代表和服务的势力,其目标和根源,也必然是索尼及其背后的日本利益集团。
这对于我们LINK SAFE公司所面临的威胁性质的判断,不会有任何本质上的改变。”
安东的内心独白是:对不起,老板。那道留在虎口上的狰狞疤痕是铁证,我几乎能闻到黑岩大厦地下停车场那晚的血腥味…但我绝不能说出来。
现在,我只能用这些看似无可挑剔的“专业分析”来说服你。为了我们好不容易在美国站稳的脚跟,为了我小队所有成员以及他们即将到来的家人能拥有安稳的未来,我必须要让你立刻行动起来,铲除这个威胁。
林恩死死地盯着安东的眼睛,仿佛想从那双灰蓝色的、深邃的瞳孔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不确定。
但安东的目光坦然而坚定,如同经过北极寒风锻造的磐石。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恩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千钧巨石,长长地、近乎夸张地舒出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滑稽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副“幸好幸好”的表情。
“好!好!是日本人就好...啊不是!”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表情瞬间从“担心搞错乌龙”的纠结,切换到了属于商业巨头的杀伐决断,“我的意思是,确定是敌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房间里快速踱了两步,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楼下喧嚣的城市,又迅速转身,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而锐利,充满了掌控全局的自信。
“安东,你做得非常对!在这种涉及核心技术安全和潜在国家级别威胁的事情上,宁可将事态想得严重十分,也绝不能心存一丝侥幸!
特别是现在,你们的家人马上就要抵达美国开始新的生活,我绝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危及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走回到安东面前,语气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需要什么资源,尽管开口。我会动用我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支持你。”
安东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立刻清晰地汇报行动计划:“老板,我需要立刻组建一个至少由4到6名顶尖好手组成的专业监视与行动小组,配备多辆无法追踪的车辆和最先进的通讯监听设备,立即部署到法拉盛及周边区域,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布控。”
“最关键的一步,是需要您通过我们在FbI或纽约警局高层的可靠‘朋友’,以调查外国经济间谍案或重大跨国刑事案件为由,协助我们定位一辆出租车。
我们需要找到昨晚那个日本人离开茶餐厅后乘坐的车辆,确认他的最终落脚点,从而深入调查其真实身份和背后的网络。”
“FbI或者NYpd那边,由我来亲自联系。”林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语气笃定,“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怀疑索尼公司正在动用国家级的资源,对美国的高科技企业进行非法的商业间谍活动,这严重威胁到我这个受到政府关注的国防承包商的人身与核心技术安全。这个理由,他们一定会非常感兴趣,并且有足够的动力介入。”
“至于公司内部,”林恩的语调变得冰冷,“对那个韩国助理‘林’,继续维持最高级别的严密监控,收集所有可能的证据,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作为诱饵,顺藤摸瓜,把对方潜伏在纽约的整个情报网络都连根挖出来。
伊戈尔博士那边,我会再亲自给他去个电话,让他全力配合你的所有行动,在技术层面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但不会引起‘林’的警觉。”
“是,先生!保证完成任务!”安东身体挺得笔直,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心中充满了被信任和重任在肩的使命感。
“去吧,”林恩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安东结实的手臂,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真实的、如同家人般的关切,“集中精力,干净利落地处理好这件事。让大家都能安安心心地迎接崭新的生活。”
安东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步伐坚定而沉稳,充满了决心。
而林恩在他离开后,立刻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快速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没有任何寒暄,第一句话就直接切入核心:
“伊戈尔博士?是我。关于你手下那个姓‘林’的韩裔助理……安东这边刚刚取得了重大突破,有了确凿的新进展。
基本可以断定,他背后是日本方面的人。所以,我们之前商议过的最高级别应急预案,现在可以正式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