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衡闻言略一诧异，却并未停下脚步。
他双手背于身后，继续踱步往舱内而去。
进了船舱隔间内，只见里头一面木制隔墙上正悬挂着一幅图帛，图上画着的正是他们所在的这艘船舰。
虽不是极为精细，但也能让人大致看出这艘船的整体构造。
他们二人跟着葛衡来到图帛前。
葛衡这才开口问道：“桥娘子，请说说你的看法？”
桥霜看着眼前的图帛，不过稍作思量，便答道：“在甲板处与船舱隔间内相对应的舱底装上弩箭，上面以木板掩之。”
“再者，只需在弩箭下加装一个滑槽连杆伸缩结构，再利用齿轮传动，便可让弩箭从舱底迅速水平上升并发射出弩箭。”
短短几句话却早已让面前二人皆惊诧不已了。
葛衡古铜色的脸上那双微眯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他急切问道：“不知桥娘子可否方便将你方才所说的滑槽连杆伸缩结构与齿轮传动画出来，让老朽一观。”
桥霜颔首莞尔道：“自是可以的。”
画设计稿于她而言便是信手拈来之事。
说罢，她便又来到书案前提笔，就着木尺将她心中所想一笔一画描摹出来。
一边又将她心中所想与葛衡交流着，葛衡也在一旁将其所思所想告知了桥霜，让她一起将诸画于图帛之上。
二人一番交谈之下，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已将船舰的机关设计初稿定下了。
眼见这份图帛画得详尽且栩栩如生，更是让葛衡为此赞不绝口。
“桥娘子实乃世间奇才，不过这片刻功夫竟已将我原本需耗时几日才能画出的图帛完成了。”
“且桥娘子这制图法世间少见，竟是比我平日所见要详尽整洁许多！”葛衡一个劲地抚掌称赞了起来。
桥霜垂眸莞尔一笑，施礼道：“先生过誉了！小女不过略通机关制图，但先生不止精于此，甚至于天文地理亦有所涉猎，实令小女佩服不已。”
“哈哈——不矜不伐，不卑不亢。无怪乎公瑾对你这般不同。”
“我还道究竟是何等女娘，竟能叫名满天下的周郎这般牵挂于心，眼下我已有所了然。”葛衡开怀大笑。
听着葛衡对桥霜的称赞，周瑜望着桥霜的眸光中更多了几分赞赏，他从未见过葛衡这般夸人。
“敢问桥娘子师承何处？”葛衡倏然问道。
对于这样的提问，桥霜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一本正经答道：“并未拜师，不过闲来无事自学而来。”
葛衡听见这话，却是面露诧色，惊道：“可我见桥娘子于机关构造颇有些章法，实在难以想象，你身为一名闺中女娘，竟能习得如此精湛之法。”
桥霜正思虑着要怎么回答，一旁的周瑜似看出了她的犹疑。
随即悠悠然插话道：“葛先生，我早便同你说过人外有人之理了。我们家霜儿自幼聪慧，自学而成又何妨？”
桥霜听出了他在帮自己说话，一时怔愣地看着他。
葛衡听见他插话，瞪了一眼，便转头对桥霜说道：“桥娘子，你可别看他平日里这般温顺的模样，其实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可得防着他一些，免得被这小子拐跑咯。”
桥霜禁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打趣道：“我早便知道他一肚子坏水了，竟喜欢坑骗我。”
周瑜眉梢微扬，笑道：“哈哈，岂敢岂敢，桥娘子乃吾捧在心尖上之人，怎敢随意坑骗？莫听先生胡言。”
“桥娘子莫怕，日后有我帮你盯着这小子，他若敢做欺瞒你之事，我便去他床底下安个机关，叫他夜夜不能安枕。”
葛衡的表情诙谐有趣，令桥霜忍俊不禁。
“先生恐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周瑜唇边挂着温雅的笑意看向桥霜，眸中炙热。
……
自那日后，周瑜便时常会在闲暇时领着桥霜来到此处，与葛衡交流船舰的机关安置等问题。
每每工程遇到难题时，她总会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在其帮助下，改造工程进展飞快，机关的安置竟比之先前预料的要快上了一倍。
是以，此番路遇盗匪，接到奏报后，周瑜便不慌不忙，直接让众人下了舱底。
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伙盗匪一锅端了。
回想间，周瑜信步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那些木械机关，桥霜也紧随其后。
见机关皆未现损耗，周瑜这才命舱底隐匿的兵役将船上所有的机关收回原位，隐藏了起来。
他回身牵住桥霜的手，柔声道：“乔乔，此番若非有你与葛先生相助所制成的这些木械机关，我们这一路恐是要损兵折将了。”
桥霜闻言，却是挑眉笑道：“倒也未必，你原本便可就近于伯符兄渡江之地来采买粮草船器，但你却特地选择了远在江东的吴郡，不就是因着想让我与葛先生合作，为你制这些机关吗？”
周瑜闻此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眸中带着几分欣赏，朗声笑道：“知我者莫若乔乔是也。”
须臾后，他敛下笑意，眸色深沉道：“今日得到消息，伯符已领兵欲渡江南下攻打曲阿。”
“待到了丹杨之后，我便让王洵护送你回寿春。前路凶险难测，你且先回寿春，待我得胜归来。”
桥霜弯唇一笑，点点头道：“好，我等你。”
她虽知道他此战必胜无疑，然而却不知此番他又要离开多久了。
“莫要忘了给我写信，若是不得空也要差人给我递战报。可好？”她眸中带着期许，娇声道。
周瑜抬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依偎在他怀里，由于方才起得急，此刻散落的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却更添了几分柔美。
江面暗流滚动，船上此时却一片风平浪静。
二人素衣白袍，迎风立于船头甲板处，江风徐徐拂过，衣袂翩翩。
桥霜抬眸望向面前的郎君，眸光轻柔似水，她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那般坚朗如峰，斜飞入鬓的青眉，竟是比从前更添了几许硬朗之气。
船舰随着江水晃动前行的每一刻，是否都意味着，他离那个名满天下的江东大都督越来越近了？
眺望夜空之上，星辰点点，似在夜幕中勾勒出一幅神秘的画卷。
前路漫漫，然经此一役，桥霜的心中似乎已暗下决心。
无论前方是平地亦或是悬崖峭壁，她都会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她亦不愿做那攀附于任何人的菟丝花，只愿成为与他并肩而立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