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贤言行举止，四平八稳，气场很足。
直到沙发落座，仅仅打了声招呼，没有着急攀谈，反而从公文包，拿出几张报纸，慢条斯理，静静地看了起来。
秦青川不禁一愣，只片刻，明悟过来，也没有出言打扰。
唐瑶瑶见状，有些不乐意，嘟着小嘴，凑上前，轻轻扯了扯唐敬贤衣服。
“今个有些忙，有几篇文章没看完，稍等一下。”
唐敬贤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轻飘飘一声，算是解释，旋即，不再抬头，聚精会神继续看报。
闻听此言，唐瑶瑶，以及钱慧慧，都是一副淑女状。
秦青川面带笑意，也不着急，尤其是，偶尔发现，唐敬贤余光偷瞄，更加笃定心中想法：在测定力。
唯有郑明亮，有些紧张，不由自主挺直腰。
想起秦青川刚才的话，暗暗腹诽。
三哥说得轻巧，这哪里是秦大爷，比高中教导主任，还让人害怕。
不过，三哥能和唐伯母拉家常，我和唐伯伯白话几句，应该也行吧？
貌似三哥刚才找的话题，有些投其所好。
……
想及于此，往前一探，咧着大嘴，嘿嘿一笑。
“唐伯伯喜欢看报纸么，今个都说啥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唐钱二女，目瞪口呆，一脸诧异。
秦青川直接傻眼，心里更是连连叫苦。
好家伙，亮子啊，让你不见外，你也太随意了吧？
不会真把人家当我爸了吧？
不管对方真看，还是假看，你这话问的……
突然，灵机一动，转而暗暗点赞。
出其不意，打乱对方阵脚。
六六六，亮子牛逼。
测定力么，看你怎么办？
不搭理，唐伯伯你有些盛气凌人哦。
搭理吧，气场全破，还测试个屁。
唐敬贤抓着报纸的手，不禁一紧，数秒后，爽朗一笑。
“了解时事，有助于开展工作。”
说完，笑呵呵询问。
“你是小郑吧，平时也看报么，想来对时事也有见解吧？”
和颜悦色，令郑明亮顿感压力骤减，更加放松。
“嗐，我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有事直接找我三哥，这就是我的百科全书。”
秦青川眼皮子猝然一抖，暗暗吞咽口唾沫。
特么的高兴早了，亮子就是把双刃剑。
这家伙，敌我不分啊。
你就是扯犊子，或者听他说，也比拉我进场好吧？
果然，唐敬贤翘起二郎腿，将报纸放在大腿，笑眯眯看向秦青川。
“小秦，看来你有些本事嘛，这评价可不低。”
说着，话锋一转。
“正好，这有个消息，你来说说看法。”
秦青川面色如常，心里挺不得劲。
一句话，令亮子掉转枪头，将火烧到身上，妥妥的老狐狸啊。
“唐伯伯，我也就能瞎白话，若是说错，您可不要生气。”
“自然不会，一个人看报，如同闭门造车，不如随便聊聊，兴许能触类旁通。”
唐敬贤语气随和，轻轻拍了拍报纸。
“日报简述，脚盆鸡派代表团前来，和上面协商月余，具体没有详说，你怎么看？”
秦青川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主要是不清楚唐敬贤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沉吟片刻，打了个太极。
“不好说，得看国家最需要什么，这一点，唐伯伯，您站得高，肯定看得更远。”
唐敬贤眉峰微扬，顿感意外。
好小子，可以啊。
不明状况，不妄下结论，绝对是官场好苗子。
怪不得能说出春苗换冬苗，怪不得能猜出搬家，这简直是一只小狐狸。
……
一时之间，玩心大起，顺着话茬，继续追问。
“站得高，看得远，这话没错，可看得也多、也杂，不够细致，你从山脚往上看，兴许更清晰、更准确。”
秦青川抿了下嘴唇，略作思考，准备顺着大势分析。
尚未开口，郑明亮不甘寂寞，没来由插了句话。
“唐伯伯，三哥，你俩说的也不挨着，就算要讨论，也得知道哪座山头吧？”
一句询问，两重意思，秦青川差点笑出声。
人才啊。
别人是大愚若智，亮子则是神经刀。
乱刀飞舞，谁也摸不准，啥时候能够直中要害。
只能说，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唐敬贤不禁侧目，仔细打量郑明亮。
听瑶瑶叙述，感觉小郑城府不深，可这配合简直恰到好处。
不过，到底是官场老人，不论是定力，还是打机锋，自然没话说。
“山间风光别具一格，重新规划，还是继续深耕，我看不透。”
模棱两可，算是回答。
秦青川神情平淡，了然轻笑。
不等说话，郑明亮脱口而出。
“这不是又绕回去了么，要果林，还是要木材，有了目标，才有对策啊。”
得，唐敬贤彻底明白过来，小郑就是个愣头青。
瞥见秦青川满脸黑线，不禁一乐，继而缓缓起身，招手示意。
“小秦，来书房，有个事，咱爷俩聊聊。”
不管是称呼，还是语气，少了三分审视，多了两分赏识。
看着二人起身、离开，郑明亮不明所以，闷闷不乐，默默嘟囔。
啥情况啊，天聊得好好的，咋要去书房？
没了我，你俩还能聊得下去么？
……
书房。
二人桌前对坐。
唐敬贤从抽屉拿出大前门，也没问，顺手扔了一根。
“抽根烟，甭绕圈子，有什么说什么。”
重新弹出一根，在桌面撴了撴，又补了句。
“你小子定力不错，深谙藏话，想糊弄人，我可不答应。”
亲近之意，表露无遗。
秦青川讪笑一声。
“唐伯伯，我说说个人浅见，您给把把关。
老路稳妥，可想迎头赶上，甚至超越欧美，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想复兴，唯有求变。
知青下乡，换言之，就是知识下乡。
底层百姓增加翻身砝码，不稳定因素也已经剔除，下一步，必然是大力发展经济。
要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论是防御，还是民生。
哪怕需要卧薪尝胆，哪怕对方是脚盆鸡，哪怕背负骂名，哪怕副作用很大……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一切向钱看。
所以，我大胆预测，所谈之事，是贸易，是合作。”
耐心听完，唐敬贤沉默了。
风向要变，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是内心在抵触，抵触欧美，抵触脚盆鸡，抵触借道超车……
如今，一个深处市井，毛头小子都看得分明，残存念想彻底被击碎。
刹那间，不知道是否违背信仰。
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