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贺府的。
等阿六痛哭流涕的说完了前因后果后，这一路上，脑袋里只有阿六的那一句：
“我家哥儿没气了。”
除此之外，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耳畔唯有自己那颗心脏疯狂跳动所发出的咚咚声响。
视线所及之处，也仅有那张摆放于床榻之上的身影，他只看得到床上那个凄惨得不成样子的景春。
那个他日日疼爱不已、聪明懂事的贺景春，此刻正毫无气息的躺在床上。
齐国安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景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停滞不前。全然未曾留意到身旁的贺老太爷究竟说了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股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将他淹没其中。他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直直地朝着景春扑去，并紧紧抱住那个瘦小的身躯，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之声。
这哭声之凄厉，令人闻之心酸落泪；其悲痛之情状，更是让屋内众人皆为之惊愕动容。
他这么个年纪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徒弟，虽说不是自己的儿子，可那种感觉，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哭了好大一会，那架势一看，像是要哭个没完。
贺老太爷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仿佛没有尽头的齐国安，忙上去安慰他，又轻声劝到：“我这孙儿能得院判如此疼爱，也不算他福薄......”
齐国安听到这句话，更是放声大哭，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人死了，怎么会有这种话出来！
贺老太爷却不知道原因，完全不明白为何自己这番安慰的话语会让齐国安反应如此之大，只觉得他是真的疼爱这个徒弟。
贺老太爷一边安抚着齐国安，一边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之上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景春，心疼不已，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忍不住落下了几滴老泪。
他转过头对齐国安说道：“你莫急，老夫已经派人去请大夫过来瞧过了，但总归还是不太放心。还望你能再费心看一看，也好让我们心里踏实些。”
嗯？
齐国安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贺老太爷。
只见他面容虽然悲戚，但神情还算镇定，赶紧用衣袖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伸手给景春把脉，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脉象的变化，又探了一下气息，这才如重似负的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齐国安的脸色突然又变得难看起来，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弦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又屏退了下人，叫人隔了屏风，亲自给他脱了衣服检查伤口，揭开他上衣的那一刻，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他又忍不住要哭出来，忍了许久才忍住，亲自去药箱拿了药，一点一点的给景春重新上了一遍药。
每涂一处，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抹到最后，看到景春胸口那道长而青紫的棍子印以及那个格外醒目的红红的脚印时，齐国安只感觉自己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害怕会弄疼他，甚至有些不敢再触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再一次检查了四肢关节后，脸色才稍稍好看点，还好没骨折。
“如何？”大夫人用那沙哑得几乎不成声的嗓音，急切地问齐国安。
齐国安彻底冷静下来了，又想起阿六说的经过，胸口顿时像是憋了一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愤怒：“没有两三个月是好不了的，春哥儿的皮外伤需要敷药静养，外加熬药内服，这半个月不可下床走动，饮食上清淡些。只是......”
他深吸了几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语气却是凝重起来：“春哥儿胸口被踹了一脚，又被棍子打了下去，只怕身子骨又要弱了......”
话还未说完，原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景春突然脸色一白，身体猛地抽搐起来，紧接着便再也抑制不住胃中的翻涌，哇地一声呕吐开来。
一旁的齐国安见状，眼疾手快地抄起一个盆子冲上前去，稳稳地接住了那些秽物。
他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轻柔地替景春擦拭嘴角和脸颊。清理干净之后，齐国安定睛看向盆中的污秽之物，不禁眉头一皱。
只见那污秽里面带了血丝。
屋内众人见此情景，皆是心头一颤，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一直强撑着站在床边的大夫人，此时终于支撑不住眼前所见带来的冲击，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向后栽倒下去。
齐国安顾不得男女之防，迅速伸手扶住大夫人，并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精准无误地朝着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只消片刻功夫，大夫人醒了过来，但她醒来之后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失声痛哭，只是咬着牙撑着。
贺三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哽咽道：“我家侄子......”
“你放心......”齐国安轻声安慰道，声音之中竟然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又是把脉、针灸了一番后，齐国安紧绷的心弦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也有些后怕：“亏得是这一脚不重，不然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春哥儿醒了也只是撑不过，等死罢了。”
他看着几乎摇摇欲坠的大夫人，于心不忍，安慰她：“夫人放心，春哥儿皮外伤不要紧，有我在，那些伤保证好，只是他受了点内伤，只要精心养着就无碍了。小孩子恢复得快，不用担心会留下后遗症。”
他起身去了书房要写药方，贺老太爷心头猛地一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屋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来不及派人前去清扫整理。
他正连忙迈步向前，想要拦住齐国安，可齐国安的步伐匆匆忙忙，转眼间便已经踏入了书房之内，看到了一地的狼藉。
他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贺老太爷也急匆匆地赶到了书房门口，而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的还有贺三爷。
贺三爷刚一踏进房门，目光触及到屋内的景象时，他不由得失声：“这......这大哥下手也......”
话未说完，贺老太爷急忙伸手拉住了贺三爷的衣袖，并向他投去一个严厉的眼神。贺三爷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赶忙紧紧闭住嘴巴不再多嘴。
齐国安被贺砚江气得浑身颤抖，那紧握的拳头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更是冷笑不止，对贺砚江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稍作平复后，他迅速提起笔赶紧写了药方，叫人速速下去煎药。
齐国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将大夫人也请进了书房。
大夫人看着书房的场景也是满脸惊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此时的齐国安尽管气得身体微微发抖，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沉稳如渊，没有丝毫慌乱。
他直视着贺老太爷，声音低沉但有力地道：“老爷子，晚辈学医那么多年，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像令郎这般能将自家亲生儿子折腾至如此惨状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先是令春哥儿落水几乎丢了性命，现又来一脚把他踢得口吐血丝，其实还有一事，晚辈本欲隐忍不言，但时至今日，实在是不吐不快。”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怒不可遏。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朝着前方作了一揖，缓声道：“晚辈和春哥儿前几个月在街上看到贺砚江从青楼出来，他搂着一个女子，当时那女子看着春哥儿神情古怪，十分的愤恨。”
他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
“晚辈不禁生疑，于是便暗中派人去打听，发现了她竟是昔日贺大爷身边的姨娘肖氏。不知您可还有印象？”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平静的屋内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站在前面的那个人面色陡然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怒火；而旁边的另外两个人则是面面相觑，脸上同样浮现出惊愕之色，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唯有众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