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如同稀世珍宝,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回音水涧中短暂驻留。空气中不再充斥着死寂、阴影与净音的激烈对抗,只剩下湖泊中心那微弱漩涡执拗旋转的汩汩水声,以及岩石缝隙间,新生苔藓悄然蔓延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林琛盘膝坐于黯淡的阵图中央,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微弱,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他的意识不再沉沦于黑暗或痛苦的漩涡,而是沉浸在一片浩瀚而有序的“知识海洋”之中。
灶君以混沌为灶,烹煮五行,调和阴阳,镇压邪秽的煌煌画卷;初代圣女泣血成泪,化身基石,守护苍生的悲壮身影;圣骸库无尽死寂中,那一点永恒不灭的混沌火种所蕴含的生死轮转、归墟重生的至高奥义……这些来自远古的碎片,如同星辰般在他识海中闪烁、排列、组合,与他自身对《五味天书》的领悟、对归墟之道的触摸、乃至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意志,进行着深层次的交融与蜕变。
他体内那片“空”之境,不再仅仅是包容一切的“虚无”,而是开始演化出模糊的轮廓。混沌色的背景中,仿佛有无形的灶台在搭建,有虚幻的火焰在摇曳,那火焰并非炽热,而是呈现出一种吞噬与创造并存的归墟之色。五行灵光的微粒在其中沉浮,遵循着更加玄妙的轨迹,生死之气不再冲突,而是化作了维持这口“心灶”平衡的“薪柴”。
他并未立刻获得磅礴的力量,但他对“力量”的理解,对自身“道路”的认知,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之前他是凭借着传承和本能在使用力量,那么现在,他正在尝试去“理解”力量的本源,去“构建”属于自己的道基。
“混沌为灶,归墟为火,万物为薪……原来,这才是灶君之道的真正方向……”明悟如同清泉,流淌过他的心田。他不再急于恢复气海的能量,而是开始以意念为锤,以感悟为砧,在这片初生的“心灶”之上,锤炼着属于自己的“道”与“法”。
时间在深沉的悟道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数个时辰。
一阵细微的、带着些许迷茫与怯懦的嘤咛声,打破了水涧的宁静。
林琛猛地从悟道状态中惊醒,混沌色的眼眸睁开,第一时间看向身旁。
是琉璃!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随后,那双清澈如山涧清泉的眸子,缓缓睁开。眸中不再有之前的恐惧、悲怆,或是被古老意志占据时的威严,只剩下一种初醒般的懵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内敛的莹润光泽。
她醒了。
琉璃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自身的状态感到困惑。她下意识地抬起小手,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原本因划破取血而留下的伤口,此刻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粉色痕迹。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些曾经带来无尽痛苦与绝望的血色符文,此刻也化为了淡淡的、如同胎记般的粉色纹路,不再有丝毫侵蚀感,反而隐隐传来一种温润而充满力量的感觉。
她……还活着?而且,感觉……不一样了。
她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活力充斥在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些稀薄的能量粒子,正自发地、亲和地向着她汇聚,缓缓滋养着她的身体。
“琉璃,你感觉怎么样?”林琛关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充满了欣慰。
琉璃转过头,看向林琛。当她的目光触及林琛那虽然疲惫却眼神清亮的面容时,一段段混乱而惊心动魄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默多克的逼迫、自己的绝望献祭、圣骸意志的降临、林琛拼死的守护、以及最后那温暖而磅礴的混沌洪流……
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与恐惧的泪水,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感激。
“大哥哥……”她声音带着哽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林琛连忙伸手扶住她。触手之处,女孩的肌肤温润,仿佛蕴含着蓬勃的生机,与之前那种冰冷脆弱的触感截然不同。
“没事了,都过去了。”林琛轻声安慰道,看着女孩明显好转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的状态,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看来那圣骸本源与圣女血脉在混沌之力的调和下,不仅治愈了她的伤势,似乎还带来了某种良性的蜕变。
琉璃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林琛的衣袖,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看了看周围狼藉的景象,尤其是湖对岸那散落一地的骸骨,小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坚定。
“大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小声问道,声音虽然依旧稚嫩,却少了几分怯懦,多了几分沉稳。
林琛神色凝重起来。他抬头望向那幽暗的洞穴方向,摩罗祭司等人虽然暂时退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林琛沉声道,“苦痛修道院的人很可能还会再来,而且下一次,来的恐怕会是更棘手的人物。”
他尝试着调动了一下体内的力量。经过方才的悟道和对“心灶”的初步构建,他虽然依旧感觉身体空虚,力量微弱,但对力量的掌控力却提升了许多。那新生的、蕴含归墟真意的混沌之气,虽然量少,却更加凝练、更加听由心意。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软无力的四肢,然后弯腰捡起了那颗滚落在一旁、布满裂纹的“圣女之泪”宝石。
宝石入手温润,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热或冰冷,内部那滴液体似乎也平静下来,只是光泽依旧黯淡。林琛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沉寂,或许与琉璃的蜕变有关。
他将宝石递给琉璃:“收好它。”
琉璃接过宝石,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那宝石触碰到她的肌肤,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血脉相连的暖意。
随后,林琛又将目光投向腕间沉寂的混沌血藤。他尝试以意念沟通,血藤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表示它仍在消化之前的收获,短时间内无法提供太多助力。
现状依旧不容乐观。两人一藤,皆是状态不佳,想要穿过危机四伏的苦痛修道院势力范围,逃出生天,难度极大。
“跟我来。”琉璃忽然小声说道,她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瘦小,但步伐却稳了许多。她似乎对这片区域有着某种天然的感应,伸手指向水涧一侧岩壁上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发光苔藓半遮掩的裂缝。“那里……好像有路,感觉……很安静。”
林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灵觉延伸过去,确实感觉到那条裂缝后方传来一种不同于修道院死寂气息的、相对平和的能量波动。或许是另一条通往地面的路径,或许是某个未被修道院完全控制的隐秘区域。
无论如何,这总比返回他们来时的方向,或者硬闯那个幽暗洞穴要好。
“好,我们走。”林琛点了点头,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感,牵起琉璃的小手,两人互相搀扶着,朝着那条隐蔽的裂缝,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去。
就在林琛和琉璃的身影即将没入那条裂缝的阴影中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并非来自追兵,也非来自地底圣骸。
而是来自林琛自身!
他体内那口刚刚初步构建的“心灶”,那缕微弱却本质极高的、蕴含着归墟真意的混沌之气,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强烈的“同源”吸引,猛地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沸腾起来!
嗡!
林琛身体剧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他感觉自己的“心灶”仿佛要脱离掌控,那缕混沌之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要破体而出,飞向某个未知的远方!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一直沉寂的、属于云诗韵的最后一缕微弱雷光,以及盛放着楚瑶残魂的光团,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所引,同时发出了细微的、却充满警示意味的震颤!
“怎么回事?!”林琛心中骇然,强行稳住心神,试图压制那沸腾的“心灶”和混沌之气。
然而,那股来自远方的“同源”吸力极其霸道,仿佛源自某个更高层级的存在,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难以抗衡!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望向了苦痛修道院的更深处,望向了那片被更加浓郁阴影与死寂所笼罩的核心区域!
是那里!是苦痛修道院的核心禁地!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体内的归墟之力?!或者说……在“回收”?!
是了!圣骸库的力量本质也偏向死寂与归墟,虽然那古老意志似乎对他和琉璃抱有善意,但修道院经营此地千年,必然有着更深层次的布置和控制!他们定然也掌握着某种引动甚至操控圣骸之力的方法!
自己方才引动圣骸本源,虽然获得了机缘,但恐怕也在无形中,触动了修道院设下的某种……“标记”或“陷阱”!
“大哥哥!”琉璃也感受到了林琛的异常,看着他骤然剧变的脸色和体内不受控制溢散出的、令人心悸的混沌归墟气息,小脸上充满了担忧。
“快走!”林琛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强行拖着几乎要失控的身体,拉着琉璃,踉跄着冲入了那条狭窄的裂缝!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轰!!!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纯粹阴影与痛苦编织而成的暗红色光柱,如同跨越空间般,骤然从苦痛修道院的核心方向射出,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了他们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岩石瞬间汽化,原地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光滑如镜的焦黑坑洞!坑洞之中,残留的暗红色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侵蚀一切的恐怖气息!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若是林琛和晚上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裂缝之内,林琛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大口喘息着,压制着体内依旧在躁动的“心灶”,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外面那恐怖的攻击残留,心沉到了谷底。
追兵未至,杀机已临。
这苦痛修道院,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和诡异。
而他们体内的力量,似乎也成了某种无法摆脱的……“指路明灯”?
前路,愈发凶险莫测。
他紧紧握住琉璃的手,看向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裂缝前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必须尽快找到摆脱这“标记”的方法,或者……在被彻底锁定前,逃到足够远的地方!
没有犹豫,两人互相扶持着,沿着这条未知的路径,向着黑暗深处,艰难前行。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绝境的逼迫下,摇曳不定,却仍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