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怀心思间，春蒐之日到来。
众妃及随行的大臣与各自家眷们已经等候在了车驾附近，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倒也显得轻松和谐。
林婉月立在妃嫔之首的位子，锦衣鲜妍，妆容张扬，她微抬着下颌，一副谁也不搭理的高傲模样。
周围不时有小声议论飘进她耳中，所言不过是关于北戎的那一仗。林婉月自动忽略了关于叶礼的内容，只听着关于她父兄的话。
此时人多眼杂，林家人也都在，就是要议论，大家也都只会说好话。是以林婉月越听越是得意，唇角微微翘起，心情甚好。
江美人瞧在眼里，面上闪过一点轻蔑，便扭过头去同沈美人说话，索性眼不见为净。
再往后些，一些低位妃嫔悄悄揉了揉腿。
方才林婉月到场后，也不立刻让她们免礼，反而拿腔作调地训了番话。她们纵有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敢在这会儿悄悄瞪几眼她的背影。
“陛下到——”
众人闻声一震，纷纷拜下行礼。
帝王仪仗浩浩荡荡至，萧晏川坐在銮驾上，手肘支着扶手，指尖虚虚搭在额角，姿态疏懒，淡淡道：“众卿平身。”
他的目光只扫了一下等候的妃嫔们，便挪到了銮驾旁的袅婷身影上。
林婵即使低着头，也感受到了数道的视线。
不用抬头看，她也能猜到那道最强烈的目光是谁的。
她眼睫闪动一下，便让开身子，抬起手臂。
内宦上前摆好杌子后，萧晏川没去搭林婵的手臂，反而握住她的手，这才从銮驾上下来。
不少人看见这一幕，虽然神情没多少变化，心中却都盘算起来。
陛下若真喜欢此女，会不会之后……宫里就又要多一个林氏妃嫔了？
林婵被握着手，感觉掌心被尾指轻勾一下。
她身子微僵，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扶萧晏川往马车走去。
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灼灼，十分难以忽视。
林婵本该将萧晏川扶上马车后就退到外头随行，但感受着这道目光，她眸光轻闪，反握住萧晏川的手。
萧晏川已经准备登上马车，感到掌间异样，他回眸看来。
林婵仗着自己背对人群，悄悄抬眸，无辜地眨了眨眼，水眸中流露出几分清澈可怜的乞求，像是猫儿撒娇一般。
萧晏川只顿了一下，便手上用力，将人一同带上了马车。
在进入车帘前，林婵回眸，与正怨愤看着自己的林婉月对视。
相比起林婉月眼神的冷然，林婵目光轻柔似水，令后者也不由怔了一下。
但下一瞬，林婉月便眼瞧着林婵勾起唇角，轻轻一笑，没入车帘之后。
她呼吸一窒，气得神色骤变。
贱婢！敢挑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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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宫光明正大，马车自然比上次的宽敞了数倍，内里铺满柔软地褥，车顶四角镶嵌着硕大的夜明东珠，顶上描纹雕刻繁复，正中卧着蟠龙，往下威严望来。
林婵跪坐在小几旁烹茶，蒸腾的热气与从香炉里腾起的香雾交织在一处，微风斜吹入窗，撩动一角帘子，泄入半点春光。
萧晏川批阅奏折之余，偶尔投去一眼，跪坐在旁的女郎被朦胧光晕温柔笼罩，螓首微垂，白皙脖颈如月。
他的目光不自觉也稍软一些，随后继续凝神于政事上。
京城与围场间颇有一段距离，加上女眷众多，队伍走不快，到那儿大约要傍晚了。
中间这么长的时间，他也不想浪费了。
片刻后，林婵递上茶盏，萧晏川未曾抬眼便接过了，但在抿过一口后，他递还回去时，却迟迟无人来接。
他这才撩眼看去。
但见林婵侧过脸，瞧着被风吹起的帘子一角出神。
已出京城入郊野，春日风光更盛，后头的马车里传出的说笑声也多了，只不过御驾这边还是安静肃穆。
萧晏川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回神的意思，终于开口道：“看够了吗？”
林婵被惊到似的抖了一下，连忙转过头：“陛下恕罪。”
萧晏川将茶盏递回她手中，并没有什么愠怒：“方才让孤带你上来的时候，胆子不还挺大的吗？”
林婵眨一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
萧晏川垂眸道：“想看就看吧，难得出宫，孤也没什么事要你做。”
林婵愕然，旋即双眸一亮：“多谢陛下，陛下真好！”
她上扬的语调里带了一点谄媚：“陛下是最圣明的大明君！”
惹得萧晏川又撩眸看她。
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宫女像是在暗讽春蒐之前，他让她求饶请罪的事情。
但好像没什么证据……对上林婵无辜含笑的双眸，萧晏川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破绽，最后只低哼一声：
“油嘴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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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婵得偿所愿，将小帘子掀起，探出一点脑袋往外瞧。
两世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枝叶婆娑，树影摇动，一束束阳光被叶片分割斑驳，如碎金一般洒落，鸟鸣声不时啁啾响起，从头顶略过。
林婵兴致勃勃，她瞧了一会儿，目光往后看去，忽然凝在一个熟悉的人影上。
如叶礼这样的武将，当然是不会坐在马车里的。而他现在又是炙手可热的年轻将领，自有其荣宠，被安排在了后头队伍的前列。
林婵一眼就望见了他。
身着骑装于马上的叶礼，又与那日宫宴上的翩翩公子不同，许是被真正的战场打磨过，他身上多了一点凛然锋芒。
林婵并未掩饰自己的目光，是以她才多停顿了一会儿，叶礼便顺着回望过来。
两人目光交错，面色平静，皆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林婵紧了紧攀着窗沿的指尖，想她都同萧晏川说过和叶礼的事情了，再装不认识，反而心虚了。
于是，林婵半是权衡半是真心地，向叶礼笑了一下。
后者怔愣一瞬，便也勾起一点浅笑回应她。
两人目光这才错开。
叶礼垂眸，却是想起数年之前，在乱坟地里见到的少女。
她何其狼狈可怜，一点都不像她口中的将军府小姐。
若遇上的人不是自己，恐怕她性命难保。
而今……叶礼轻轻撩动一下眼睫，心想她似乎终于过得好些了。
或许这样也不错。
希望…她能得庇护，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