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几人顶着寒风，心满意足地来到了教学楼。
教室里还比较冷，大家刚把书包放下，还没把板凳坐热乎，教室门口那个有些年头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紧接着，传来了系主任那激昂、高亢，仿佛在朗诵诗歌一般的声音：“各位老师，各位同学，请注意！请注意！”
“由于昨夜突降大雪，校园道路积雪严重，为了保障师生出行安全，经校领导研究决定，今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取消！全体师生，立刻行动起来，开展扫雪义务劳动！”
“这是一场战斗！我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把校园里的积雪清理干净！把冰雪踩在脚下！”
“各班级请到指定区域集合，立刻行动！立刻行动！”
“哗——”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对于这帮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不上课去扫雪，那简直比过节还高兴，那是释放多余荷尔蒙的最佳途径。
“走走走！扫雪去！”
“别看书了，劳动光荣！”
“哈哈哈，这个我擅长，在家的时候每到下雪我家都是第一个把门口积雪扫干净的，我有经验！”
“快走快走，去晚了没铁锹了……”
“除雪去咯！！”
大家把书包往桌斗里一塞，呼啦啦地往外冲，有的连手套都忘了戴。
到了外面，才发现问题来了。
燕京大学太大了，积雪太厚了，足足有半尺深。而工具……太少了。
后勤处那点扫帚、铁锹，数量有限，瞬间就被先到的几个班级给抢光了。轮到中文系这帮书生的时候，连根毛都没剩下。
看着其他系的同学热火朝天地干着，中文系的同学们只能干瞪眼。
“这咋办？用手刨啊？”
李卫东看着满地的雪，傻眼了，踢了一脚雪堆，“咱们中文系本来就被人说是书呆子，这下更要被笑话了。”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班长是个退伍军人，把袖子一撸，大手一挥，“没有枪没有炮，咱们自己造！大家伙儿动动脑子，只要能铲雪的，全都利用起来！咱们中文系不仅笔杆子硬，腰杆子也得硬！”
这一声令下，燕园里顿时上演了一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扫雪行动。
有的同学跑回宿舍，拿来了洗脸盆、簸箕，像舀水一样舀雪；有的从废弃的仓库里找来了床板、三合板；还有的干脆拆了扫把，两两一组，拿着木板当推土机用。
甚至有人拿出了吃饭的搪瓷大碗，在那儿一点点地刮。
刘青山他们也不甘示弱。
张建军眼尖，推了推眼镜指着教学楼后面：“哎，那边好像有些装修剩下的废料！”
几人冲过去，从废料堆里翻出几块大号的木板，虽然边缘有些毛糙，但面积够大，硬度也够。
“来，卫东，强子，咱们四个一组！”
刘青山指挥道，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作家，而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这板子大，一个人推不动。咱们两个人前面拉，两个人后面推！咱们搞个人工推雪机！效率绝对高！”
“好嘞！听你的！”
说干就干。
刘青山和王强在后面推，李卫东和张建军在前面用绳子拉。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但燕园里却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上万名师生，红旗招展，人头攒动。大家呼出的白气汇聚在一起，仿佛在校园上空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白云。
“一二！加油！”
“一二！加油！”
号子声、铲雪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铁锹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是一首激昂的乐曲。
刘青山和室友们推着那块简易的木板，在雪地上飞奔，木板推起厚厚的积雪，像是在劈波斩浪。
“加速！加速！冲啊！”李卫东大喊着，脸涨得通红。
“小心！前面有冰！”张建军提醒道。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辣辣的，刘青山随手用袖子一抹，继续用力。他的棉大衣早就脱了，只穿了一件毛衣，却依然觉得热气腾腾。
那一刻，没有大作家，没有穷学生，没有来自城里的骄傲，也没有来自农村的自卑。大家都是这所古老学府的一份子，都在为了同一个简单的目标而挥洒汗水，为了让老师同学们走得更稳一点。
这种集体的力量，这种单纯的热血，这种为了集体荣誉而战的激情，是这个时代最鲜明的注脚，也是后来很多年里刘青山最怀念的东西。
饶是燕园很大，道路纵横交错，但在上万人的集体冲锋下，短短一节课的功夫，所有的主干道、小路、甚至是操场，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下面褐色的土地和青灰色的水泥路面。
路两旁，堆起了一座座小雪山，有的还被同学们堆成了雪人，插上了胡萝卜鼻子。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着彼此头上冒着的热气和通红的脸庞，大家相视一笑，那种成就感，比考了一百分还让人舒爽。
“痛快！真他妈痛快！”王强叉着腰，大笑起来。
“爽啊！”
“爽！”
“哈哈哈哈哈……”
四人顿时大笑起来。
清完积雪，回到教室后，身体虽然有些疲惫，肌肉有些酸痛，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
教室里人多，再加上大家刚刚才劳动完，所以一点也不冷，不少人脱下外套挂在椅子背上，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弥漫起一股湿漉漉又充满活力的味道。
按照安排，剩下的时间是自习。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狂欢，但理智很快回归。临近学期末，期末考试的大山压在每个人头顶。
教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同学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背单词的、算题的、背古文的，一个个头悬梁锥刺股，生怕挂科。
而刘青山，却在忙着另一件事。
他在回信。
经过昨晚那一夜的疯狂拆盲盒，他把那几百封信都过了一遍。绝大多数的信件，虽然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但确实无法一一回复。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感谢这些读者的厚爱。
但有一些，是必须回的。
那就是各大文学刊物的约稿信和编辑来信。这些都是他在文坛立足的根本，也是他未来发展的资源。
刘青山铺开稿纸，拧开钢笔，沉思了片刻，开始下笔。
当然，对于那封寄了一缕青丝、扬言终身不嫁的信，刘青山是万万不敢回的。
那不是信，那是烫手的山芋，是定时炸弹。
如果回了，哪怕是拒绝，也意味着建立了一种联系，给对方留下了一丝幻想的空间。
在感情这种事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沉默，让时间去冲淡那份狂热的冲动，让那个姑娘自己慢慢冷却下来。
他回的信，大多是公事公办，又不失礼貌和温情，展现出了一个成熟作家的素养。
给《十月》的回信里，他感谢了编辑的厚爱，并表示会尽快构思新作，探讨了一下现实主义文学的发展方向。给《诗刊》的回信里，他针对编辑提出的关于朦胧诗的争议，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既谦虚地接受了对方的赞誉，又坚持了自己的创作理念。给《小说月报》的回信里，他确认了转载事宜，并委婉地说以后一定会合作的……
《萌芽》、《钟山》、《花城》……
一封封回信写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
看着这厚厚的一沓回信，刘青山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这就是名气带来的效应啊。
近两年来，在国内文坛上，“青山”这个名字，可以说是一声惊雷，响彻八方。
从《伤痕》的横空出世，开启了一个文学流派，让无数人泪流满面；到《乔厂长上任记》的振聋发聩，引发了全国性的改革大讨论，甚至惊动了高层；再到《人生之路》的现实主义力作，触动了无数寒门学子的心弦，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再加上那些流传甚广、被无数青年抄在笔记本上的朦胧诗。
可以说，
现在的刘青山，就是各大刊物的销量保证，是编辑眼中的财神爷。只要他的名字印在封面上，那这一期的杂志就不愁卖，甚至会脱销。
这种影响力，是巨大的，也同样令人沉醉。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每走一步都要更加小心，每写一个字都要更加斟酌。
处理完信件，刘青山放下钢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伸了个懒腰。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被阳光照耀的残雪，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冰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下一篇作品，该写什么？
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也是一个必须慎重考虑的战略问题。
诗歌？
刘青山在心里摇了摇头，虽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节奏。
虽然他的诗歌现在很火，虽然写诗很能刷名望，很能吸粉（尤其是女粉），能让他成为校园里的偶像。
但是，正如他和刘振云所说的，诗歌这玩意儿，陶冶情操还行，用来当敲门砖也行，但若论起实实在在的利益，那就太小了。
一首诗，哪怕是发在《诗刊》头条，稿费撑死也就几十块钱。而且诗歌很难改编成影视剧，很难进行二次开发，很难产生长尾的商业价值。
在这个即将迎来商业化大潮的时代，诗歌的变现能力太弱了。
他刘青山是个俗人，也是个重生者。
他不仅要名，他还要利。
他要在这个即将腾飞的八十年代，积累足够的原始资本，去干更多想干的事，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所以，想要利益最大化，还是得写小说。
而且得是长篇小说，或者是有分量的中篇小说。
小说字数多，稿费是按千字算的，基数大，稿费自然就多。更重要的是，小说有故事，有人物，有情节，天然适合改编成电影、电视剧。
现在已经正式迈入了八十年代的大门。
众所周知，八九十年代，是中国影视行业的井喷期，是黄金时代。
各大电影制片厂都在如饥似渴地寻找好剧本，电视剧也开始慢慢兴起。一部好的小说，一旦被改编成影视剧，那个影响力、那个版权费，绝对不是几十块稿费能比的。
那是名利双收的大杀器！是通往更高阶层的入场券！
所以，必须写小说。
可是，写什么呢？
刘青山的脑海里像是在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后世经典的题材和作品。
是继续写改革文学，紧跟时代脉搏，像《乔厂长》那样再造声势？
但这类题材写多了容易触碰红线，而且容易过时。
还是写寻根文学，去探讨文化的深层，去挖掘民族的根性？
这倒是符合文坛的趋势，但受众面相对较窄。
或者是写先锋文学，去玩弄叙事结构，去挑战读者的阅读习惯？
这能拿奖，但很难大卖。
亦或是……写点通俗的、更能大众喜闻乐见的？
他有些纠结。
现在的文坛，虽然百花齐放，但主流的审美还是偏向于现实主义和伤痕反思。太超前的，可能会被批判；太通俗的，可能会被视为这不文学，被那些老学究们瞧不起。
要找一个既能叫好、又能叫座、还能顺应时代潮流、并且适合改编成影视剧的题材，并不容易。
刘青山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串无意识的节奏。
“既要有深度，又要好看，还要能改编……”
他的目光在窗外的雪景上游离，突然，远处的一抹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在雪地里奔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教授家的孩子。
不过这也不重要，这不是关键。
那一抹红，像是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刘青山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要不……试试那个？”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像是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他的灵感。
那个题材，在八十年代初期，绝对是核弹级别的存在。它既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又有极强的故事性，更重要的是，它能触动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能让无数人流下热泪。
刘青山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
这部作品，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对战争的反思，有对人性的拷问，更有对英雄的礼赞。它完美契合了当下的时代情绪，而且，它改编的电影也是经典中的经典！
他重新拿起钢笔，拧开笔帽，在洁白的稿纸上，郑重地写下了几个字。
那将是他下一部作品的雏形，也是他向着他的文娱帝国迈出的关键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