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院子里这些熟悉的面孔,听着他们嘈杂而亲切的交谈声,感受着那股重新凝聚起来的、坚实无比的力量感。
之前那种孤军奋战、前路茫茫的绝望和沉重,虽然并未完全消散,但已经被一股暖流和强烈的信心所取代。
罗忠有上千门生又如何?我们有背靠背、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索命门的杀手神出鬼没又如何?我们有红手绢精锐,有隐匿市井的盗门子弟,有敢打敢拼的青锋会兄弟!
鸦组织渗透官家制造障碍又如何?我们有拧成一股绳的决心,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度假村的黄土地……或许不再是绝望的埋骨地,而将成为我们……反击的战场!
我抬起头,望向沉沉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兄弟们气息的空气。
一周后晚上,那就来吧。
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院子里的气氛刚刚因为兄弟们的到来而变得热烈喧腾,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并肩作战的豪情。
王兵正和老虎勾肩搭背地吹嘘着省城的见闻,小奇和黄子豪他们在争论着什么,武南则沉稳地指挥着后来的兄弟找地方安顿。
嘈杂的人声、笑声、偶尔的捶打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际——
“咻!”
一道极细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空气!
所有人都是一惊!院子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道金色的流光如同毒蛇吐信,自院墙外漆黑的夜色中激射而入,速度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夺!”
一声闷响。
那金色物件不偏不倚,正正地钉在了我刚才藏身、此刻离我不远的那根粗大房柱上!尾部还在因为巨大的惯性而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下一秒,数声暴喝同时炸响:
“有刺客!”
“操家伙!”
“保护龙姐!兵哥!杰哥!”
刚刚还放松的兄弟们,几乎是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离门口近的立刻闪身贴墙,眼神锐利地扫向飞镖来的方向;
靠里的则迅速向王兵和我这边靠拢,形成人墙。
老虎、虾子猛等人更是顺手抄起了身边能当武器的东西——板凳、短棍,甚至有人从后腰摸出了贴身的匕首。
院子里刚才还暖融融的气氛,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杀气弥漫!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院墙上方和院门方向,呼吸变得粗重,空气凝固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院墙外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
没有预想中的喊杀,没有第二波攻击,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
兄弟们的紧张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我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几个兄弟做了个“稳住”的手势,然后迈步走向那根房柱。
借着院子里各处透出的灯光,我看清了钉在柱子上的东西。
那并非飞镖或暗器,而是一张……扑克牌?一张边缘镶嵌着细密金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华贵光泽的扑克牌。
牌面朝上,清晰地印着黑桃A的图案,那黑色的桃心仿佛一只冷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疑惑。
黑桃A……这个意象,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很模糊。
我抬头看了看两米多高的钉入点,没有梯子,徒手不太好取。
“杰哥,我来!”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兄弟自告奋勇。
“不用。”我摇摇头,示意他退后。
这种时候,任何不必要的冒险都可能引发误会。
而且,我也需要亲自确认。
我后退两步,目光锁定房柱,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息流转,双腿肌肉瞬间绷紧发力!
“踏风步!”
低喝声中,我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左脚在墙壁上猛地一蹬,借着反冲力身形拔高,右脚精准地踩在房柱一处略微凸起的地方,再次借力!
整个动作流畅迅捷,如同灵猿攀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两步便蹬上了接近两米的高度。
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稳稳扣住那张鎏金扑克牌的边缘,手腕一拧,巧劲迸发。
“嗤啦”一声轻响,深深嵌入木柱的扑克牌被我硬生生拔了出来!
我身体在空中一个轻巧的拧转,卸去下坠的力道,稳稳落回地面,脚尖点地,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好!”
“杰哥好身手!”
底下传来兄弟们压低声音的喝彩和惊叹。
我落地后,没有理会喝彩,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扑克牌。
入手微沉,材质特殊,绝非普通纸牌,更像是某种金属薄片覆以特殊涂层。
正面是华丽而冷峻的黑桃A。我迅速将牌翻到背面。
背面有一行更为细小、却清晰无比的手写体金字,笔迹张扬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优雅:
“赌约是我输了。关键时候,我保你一命!”
没有落款。
但看到这行字,尤其是“赌约”二字,我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些画面——
我抬起头,脸上的凝重化开,露出一丝释然甚至有些玩味的笑容,对着依旧紧张戒备的兄弟们扬了扬手中的扑克牌,朗声道:
“兄弟们,放松!不是刺客,是……‘盟友’送来的‘拜帖’!”
我将牌背那行字展示给靠近的王兵、老虎等人看。
“操,吓老子一跳!”老虎啐了一口,放下了举着的板凳。
一场虚惊过后,院子里的气氛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放松,但总算恢复了秩序。
兄弟们开始分批休息,安排岗哨,为恶战做最后的准备。
同一片夜空下,省城另一处纸醉金迷之地——“悦水阁”,顶层那间最奢华的包厢。
这里与平房小院的紧张喧嚣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奢华和颓废。
空气里浓烈的酒气几乎盖过了昂贵的香水味。
厚重的窗帘紧闭,只有一盏落地灯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沙发一角。
苏媚蜷缩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身上还是那件已经皱了的两天没换的黑色旗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浸花,黑一块红一块,显得狼狈不堪。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酒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脚下地毯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空酒瓶。
短短两天,那个风华绝代、颠倒众生的兰花门门主,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被悲伤和酒精浸泡的躯壳。
“哒、哒、哒……”
清脆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包厢的死寂,在走廊地毯上敲击出从容的韵律,最终停在了包厢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
一个穿着暗红色绣金线旗袍、身段婀娜曼妙的身影,踩着细高跟,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四十许人,容貌极美,眉眼间风情万种,却比苏媚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和历经世事的通透,甚至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慵懒与淡漠。
她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包厢,最后落在沙发里那个憔悴不堪的女人身上,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关切,有叹息,也有一丝早有所料的了然。
苏媚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木然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涣散的眼神微微聚焦,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干涩:
“十三……你回来了?”她顿了顿,自嘲地嗤笑一声,“呵……回来看我的笑话吗?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很可笑?你当年走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会有今天?”
十三娘没有立刻回答,她款款走到酒柜旁,拿起一个干净的水晶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清水,然后才转过身,倚在酒柜边,目光淡淡地落在苏媚身上,声音平静无波:
“我离开后,兰花门……似乎经营得不怎么样。”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陈述,“看来,我当年选择离开,或许是对的。”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媚强撑的脆弱外壳。
她眼眶瞬间又红了,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十三……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那些谣言,不该……逼你走的。是我太自私,太想掌控一切……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十三娘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凉意,“过去的事,就像打翻的酒,收不回来了。人也一样。”
苏媚猛地灌了一口并不存在的酒,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混着残妆流下。她抬起泪眼,看向十三娘,眼神里带着迷茫和绝望:“那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兰花门已经这样了,我也……快完了。”
十三娘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杯,看着水面漾开的细微波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回来……帮一个老情人,报个仇。”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苏媚,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却又似乎蕴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
“顺便……来看看你。”
“老情人……报仇?”苏媚喃喃重复,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真切。
她看着十三娘,这个形同陌路的女人,此刻突然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说着这样突兀的话。是怜悯?是嘲讽?还是……别的?
酒精和悲伤让她的思绪变得迟钝而直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颤声问道:
“你……你还有老情人可以报仇……”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自我厌弃,“我却……连他在不在乎我都不知道……他就……死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无尽的悲恸。
十三娘看着她这副样子,眼中那丝复杂的情绪更浓了。
她没有接关于“他”的话茬,只是静静地看了苏媚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随意的口吻,轻声问道:
“如果你现在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只是习惯性地留白。
“……要不,就暂时……跟着我们一起吧?”
苏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十三娘,那双哭得红肿的媚眼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她嘴唇颤抖着,声音干涩而急促:
“跟……跟你们一起?可以吗?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十三娘没有直接回答“可以”或“不可以”。
她将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走到苏媚面前,伸出保养得宜、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手,似乎想替她捋一下额前散乱的发丝,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轻轻拍了拍苏媚冰凉的手背。
“洗把脸,换身衣服。”十三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兰花门的门主,丢了手艺不要紧,别连风骨也丢了。”
说完,她不再看苏媚的反应,转身,迈着依旧优雅从容的步伐,向包厢外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在寂静中响起,渐渐远去。
苏媚呆坐在沙发里,看着十三娘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耳边回荡着那句“别连风骨也丢了”。
良久,她缓缓地、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残妆,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尽管脚步虚浮,眼神却开始一点点凝聚起某种决绝的光芒。
也许……也许还有事情可以做。
也许……仇恨,也是一种让人活下去的力量。
她走向包厢内设的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映出镜中那张憔悴但正在努力挺直脊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