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办公楼前停了下来。
众人沉默地下车。
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身上，带来一阵寒意。
没有人撑伞，都默默地站在雨中，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厂区景象。
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下，浸湿了肩头。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混合着化工原料特有气味的泥土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沉重，比雨水更冰冷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里。
这就是他们争吵、焦虑、试图守护和改变的地方。
此刻，它显得如此庞大，又如此脆弱；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明朗站在雨中，目光缓缓扫过巨大的、沉默的反应塔，扫过那些在雨中泛着冷光的管道，扫过远处紧闭的、堆满了或许已开始积压的“蜜语时光”、“好妈妈”、“春花”的仓库大门，孙教授临终颤抖的笔记，江清河在葬礼上崩溃的泪水，还有眼前这片在冷雨中显得格外空旷寂寥的厂区……所有的画面、声音、情绪，如同破碎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他。
就在这冰冷的雨水中，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悲凉里，一个念头，带着某种豁然开朗的决绝，如同划破厚重云层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重压！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同样被雨水淋湿、脸色苍白的许晚晴，也扫过神情各异、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江清河、白羽凡、季方语、高艺文、谭一丁……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晚晴姐！” 明朗的声音在冷雨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穿透力：“我们不该成为外资巨头货架上的陪衬，或者我们线上促销时一个冷冰冰的折扣代码！”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灼地扫过每一张被雨水打湿、带着沉重和迷茫的脸庞。
“他笔记里说‘品牌是人心’。” 明朗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力量：“‘蜜语时光’的瞬吸锁水，‘好妈妈’的去污配方，‘春花’的植物滋养……这些不只是技术参数，它们是孙教授那一代人，用命去琢磨、去验证的‘人心’！是给妈妈们解决麻烦的安心，是给姑娘们带来舒适的体贴！我们过去，太把这些‘人心’当成货架上等着被挑拣的商品了！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
他猛地指向远处那几座在雨幕中如同巨大坟墓般沉默的成品仓库，声音里充满了痛惜和一种急迫：“它们现在堆在那里！不是因为消费者不需要！不是因为它们不好！是因为我们忘了怎么去讲好它们的故事！忘了怎么让消费者感受到那份被孙教授刻在产品骨子里的‘心’！”
“外资可以抢货架，可以砸流量，可以买明星！” 明朗的目光锐利如刀，逐一看向江清河、季方语、白羽凡、高艺文：“但是他们压不垮我们！！”
他的话语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得把这些‘心’，这些‘干净’的东西，挖出来！让它们活过来！让它们发光！” 明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激情，在冰冷的雨水中蒸腾：“线下的排面被抢了？好！我们就把柜台搬到线上去！搬到每一个能接触到用户的地方去！不是搬货！是搬‘心’，搬我们江州厂上千号人还没冷透的心！”
他看向江清河，眼神复杂而恳切：“清河，终端促销员的委屈，我知道！她们是离消费者最近的人，是传递品牌温度的触角！她们不能丢！她们是我们连接‘人心’的桥头堡！线上和线下，不是非此即彼！我们要让线上的热度，去温暖线下的冷清！让线下的经验和触感，去支撑线上的信任！”
他又看向高艺文和白羽凡：“艺文，数据不是冰冷的！我要你挖出那些在线上支持过我们的‘种子用户’，找出他们为什么买我们，为什么信我们！方语姐，线上那点利润是救命的稻草，更是火种！我们要用它，精准地点燃那些真正认可我们‘心’的用户！把它守住，还要让它长出新的枝叶，长出能打动新一代消费者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许晚晴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和恳求：“晚晴姐，孙教授说‘要干净地活’。这‘干净’，不只是配方，更是我们做生意的良心！是产品里的那份心！我们可能还是没钱，可能还是小，可能巨头一跺脚我们还是会倒……”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但我们倒，也要倒在朝着消费者‘心窝子’冲锋的路上！倒在我们自己产品的‘心’被消费者真正看见、真正记住的那一刻！而不是倒在外资的货架下面，或者我们自己仓库的尘埃里！”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每一个人。
许晚晴脸上的雨水和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她看着明朗眼中那团在绝望中点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看着他身后那片在雨中沉默矗立却又仿佛在无声呐喊的厂区，看着他身边那些被这番话震动了心弦、眼神开始重新聚焦的同伴……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力量，注入她疲惫的身体。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明朗，也对着所有人，极其缓慢，又极其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那沉重的点头，如同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汹涌的、无法平息的巨浪。
冰冷的雨，依旧在下，雨水淋湿了每一个人的肉体！
但有什么东西，在这片沉寂的厂区里，在这群被悲痛和压力逼到墙角的人心中，被彻底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