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十二月的寒风虽然不刺骨，但吹久了也让人有些难受。
“头儿，看来在外面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再想办法？”李明搓着手建议道。
陈文翰点点头，目光扫过街对面。
化工厂大门旁边，正好有一家看起来颇有人气的本地小饭馆，招牌上写着“大丰收饭店”，玻璃窗上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很是温暖。
“就那里吧。”陈文翰指了指：“顺便也能观察一下进出工厂的人。”
大丰收饭店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锅气和生活气息。
正是午饭时间，店里坐满了附近的工人和居民。
三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刚好能斜斜地看到化工厂的大门。
他们点了几个本地菜：一份水煮鱼、一份小炒黄牛肉、一份清炒时蔬，还有一盆米饭。
饭菜的香味很快上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挫败感。
就在他们的菜刚上齐，动筷不久之后，饭店的门帘又被掀开了。
一阵冷风灌入的同时，几个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
他们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打扮很普通，甚至有些随意——牛仔裤、羽绒服或夹克，但一个个精神头很足，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种…忙碌之后的松弛感。
他们大声说笑着，讨论着刚才工作中的某个技术难题或是网上订单的情况，言语中偶尔蹦出“主板”、“贴片”、“刷机”、“淘宝客服”之类的词汇。
这些词汇像电流一样瞬间触动了陈文翰三人敏感的神经。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吃饭的动作，竖起耳朵，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那几个年轻人。
李明用口型无声地对陈文翰说：“像吗？”
陈文翰微微颔首。
这几个年轻人的气质，与化工厂里那些穿着规整工装的工人明显不同，更符合他们想象中的科技公司员工，尽管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明朗，今天可得你请客啊！昨天那批货测试通过，杨珊珊上午就挂淘宝了！”一个嗓门稍大、看起来咋咋呼呼的高个子年轻人笑着，用手肘撞了撞旁边一个看起来更沉稳些的清瘦男生。
那个被称作“明朗”的年轻人笑了笑，眼神明亮而敏锐，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说：“鹏飞，就你嗓门大。行行行，我请就我请，一份麻辣香锅够不够堵你的嘴？”
他说话间，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餐馆内部，几乎立刻，就像陈文翰他们刚才一样，注意到了这几位“不速之客”。
在这个江州本土的热闹小饭馆里，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熟面孔的本地食客，要么是附近工厂的工人，要么是街坊邻居。
陈文翰三人穿着笔挺的商务休闲装，气质沉稳，与周围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地来的。
明朗的目光在陈文翰身上停留了大概半秒，很快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看。
但他身边的李鹏飞显然没那么细腻，也顺着明朗刚才的视线方向看到了陈文翰他们，大大咧咧地评论道：“咦？来客户了？看着不像咱们这片的啊。”
“少废话，赶紧点菜，饿死了。”明朗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提醒，同时率先走向里面一张空桌，似乎并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两桌人隔了大概三四张桌子。
摩托罗拉小组这边气氛微妙地变得有些紧张和专注起来，而光速科技那边则很快恢复了热闹的点菜氛围。
陈文翰压低声音对两位同伴说：“听到了吗？那个清瘦的，叫‘明朗’。”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的关联——光速科技的创始人，据说也是江州国际联合化工的股东之一，明朗！
“目标出现了。”李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戴维·王则更关注技术细节：“他们刚才提到了主板测试和批货……基本可以确定是行业内的人。”
陈文翰大脑飞速运转。
原本的计划是低调调查，甚至伪装成寻求代工的客户进行接触，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完全意外的、非正式的场合遇到正主。
直接上前表明身份和目的？
似乎太冒失了。
假装没看见？
可能会错过一个绝佳的观察甚至初步接触的机会。
他迅速做出了决定：“我们先吃饭，自然一点，听听他们聊什么，李明，你尽量记一下他们谈话的关键词。戴维，从技术角度分析他们聊的内容。我来判断是否以及如何接触。”
另一边，明朗和李鹏飞等人也坐下了。
李鹏飞果然点了一份招牌麻辣香锅，又加了几个菜。
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工作。
“明哥，联发科那边新的参考设计到了，我看了一下，这次集成的摄像头模块效果提升挺明显。”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
“嗯，尽快做评估。如果没问题，下一批‘光速G1’就可以用上。性价比是关键。”明朗回答，语气冷静而有条理：“鹏飞，淘宝店那边今天的投诉率怎么样？主要是哪些问题？”
“还是老问题，大部分是物流磕碰，少数几个说待机时间不如宣传的。客服都在按流程处理了。”李鹏飞嘴里含着茶水，含糊不清地回答：“不过销量是真稳，特别是咱们停了‘摩托能拉’之后，聚焦自有品牌，口碑好像还上来了。”
“摩托能拉”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一下摩托罗拉小组的神经。
李明差点被米饭呛到。
陈文翰用眼神示意他镇定。
明朗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趋势很满意：“嗯，那个阶段过去了。现在我们有牌照，就要做正规军，虽然模式还是得快。对了，下午电信那边的温总可能会介绍几个朋友过来参观，大家精神点。”
“温总？江州电信的温泽峰总经理？”又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
“对。他对我们挺支持的，说我们这种本土创新企业值得鼓励。”明朗说到这里，声音稍微压低了些，但也足以让有心人听到：“不过他也提醒了，最近可能有‘大厂’的人来江州，让我们稍微注意点。”
李鹏飞不以为然：“怕啥？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用的是联发科的公版方案，卖的是自家品牌，价格实惠量又足。大厂还能吃了我们？”
明朗笑了笑，没接话，但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他的目光再次看似无意地瞟过陈文翰那一桌。
他似乎已经对这几个陌生人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
温泽峰的提醒言犹在耳，而这几个人出现的时间、地点、气质，都太过吻合。
陈文翰知道，对方可能也起疑了。
这种时候，再纯粹的“暗中观察”反而显得被动和可疑。
他心念一动，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示意了一下李明和戴维，然后站起身，脸上挂起一个友善而略带歉意的商业笑容，朝着明朗那一桌走了过去。
“几位朋友，打扰一下。”陈文翰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成功吸引了光速科技所有年轻人的注意。
李鹏飞嘴里叼着根豆角，愣愣地看着他。
明朗则抬起头，眼神平静，带着一丝询问，似乎并不意外。
“我们是来自深圳的采购商！”陈文翰沿用了一部分之前设定的伪装身份，但做了升级，说得更具体些：“对电子产品很感兴趣。刚才不小心听到几位似乎也是行业内的高手？冒昧问一下，各位是不是在附近的光速科技工作？我们正好想找一些有潜力的厂家谈点合作的可能性。”
饭馆里嘈杂依旧，但这一小片区域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一场意料之外的、面对面的试探与交锋，就在这弥漫着麻辣香锅和水煮鱼味道的市井饭馆里，悄然开始了。
明朗会如何回应？
这场接触又会将两个公司的命运引向何方？
江州的商业博弈，就在这顿饭之间，正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