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0月8日中午,昆明儿童医院旁的小巷里,20岁的陶静攥着女式提包,指尖把包带拧出了褶皱。
她穿鹅黄色连衣裙,短发别在耳后,皮肤白得像瑞丽山涧的溪水——这张漂亮的脸,此刻却写满焦躁,眼睛不住扫着巷口。
十多分钟后,一个戴白色运动帽的瘦高男人走过来,黑皮包撞在腿侧发出闷响。
陶静往后缩了缩,躲到香樟树后。男人点烟的动作很随意,烟雾裹着他的声音飘过来:“你是陶静?”
陶静点头,把提包递过去。男人一把扯开拉链,手指按在包底那团软物上捏了捏。“别在街上弄!”陶静的声音发颤,男人却突然笑了,冰凉的手铐“咔”地锁在她手腕上:“跟我走一趟,公安。”
陶静的腿瞬间软了,瘫在地上时,裙摆蹭上了墙根的灰。
昆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审讯室里,男人已经换上警服——是禁毒大队的王队长。旁边坐着姓马的女民警,按规定,审问女性嫌疑人必须有女民警在场。
“姓名?”
“陶静。”
“年龄?”
“20。”
王队长指尖顿了顿,看着眼前眉眼清秀的女孩:“20岁,干什么不好偏干这个?籍贯?”
“德宏瑞丽。”
“第几次运毒?”
“第一次。”
“你们都这么说。”王队长敲了敲笔录本,“我知道你是跑腿的,下家已经抓了。现在说,谁给你的货?叫什么,藏在哪?”
陶静垂着头,指尖抠着连衣裙的纽扣,再也没出声。
三个小时过去,审讯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马警官单独留下,把一份鉴定报告推到陶静面前:
“200克高纯度海洛因,够判四次死刑。但你是初犯,只要供出上家,算立功,能保命——出来时三十出头,还能结婚生孩子。”
陶静的肩膀抖了抖,却还是没抬头。马警官叹了口气:“那个上家,是不是对你挺好?送你花送你首饰?他要是真疼你,能让你揣着200克毒品送死?他自己怎么不去?”
陶静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渗了出来。
被关进昆明市看守所时,陶静的脚腕上多了副沉重的脚镣——这是死刑犯才有的“待遇”。
同监室的女犯围过来,看着她哭红的眼:“妹子,犯啥事儿了?这镣子可是阎王爷的请帖啊。”
陶静缩在墙角哭,眼泪洇湿了囚服前襟。她的人生,早就在瑞丽的林场里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小学时,她提前放学回家,撞见爸爸和邻居阿姨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她的哭喊引来了邻居,爸爸跪在妈妈面前求原谅,却没改了风流的本性——两年后,他又和林场小卖部的傣族阿姨搅在一起,主动起诉离婚。
陶静跟着妈妈过,哥哥跟了爸爸,从此两家断了往来。
妈妈在林场工伤致残,腰伤重到下不了床,靠微薄的病退工资养活她。
陶静初中成绩是全班前五,高中却因为早恋一落千丈——那个成绩最好的男生,和她逃课约会,高考只考上广东三流大学,转头就寄来分手信,说“早恋毁了我的前途”。
失恋的陶静放弃复读,去瑞丽县城的发廊当洗头妹。她长得漂亮,男人排着队点她服务,语言调笑、动手动脚是常事,她总是板着脸推开。
发廊里的卖淫女笑她傻:“洗一个月头赚100块,我们一天赚的比你多十倍。”
陶静不说话,只是把地拖得更干净。直到那个叫杨博的缅甸华侨出现。
杨博穿昂贵的衬衫,戴宝石戒指,说一口蹩脚的云南话,每次来都点陶静洗头,从不调笑。
他说自己是掸邦的华侨商人,每年来瑞丽做生意。半个月后,一个醉酒男人在发廊里搂住陶静,杨博突然冲过来,两三下把男人拖出门推在地上——“英雄救美”的戏码,让陶静动了心。
杨博开始天天来,送她进口巧克力,带她去县城最好的餐厅吃饭。发廊的女人们都羡慕:“陶静这丫头命好,钓着金龟婿了。”不到一个月,陶静就跟杨博同居了——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杨博不让她再去发廊,租了带阳台的房子,每天带她去唱歌跳舞,零花钱大把地塞给她。
陶静沉浸在“爱情”里,直到发现杨博的异常:他总往缅甸木姐跑,却不带货物;他在瑞丽有三四个住处,从不同时住三晚;他从不让陶静联系他,只由他主动找她。
杨博终于坦白:“我做白粉生意的。”
陶静哭着要分手,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偷偷去医院做人流,躺在妈妈家的破床上,看着头发花白的妈妈挣扎着给她炖鸡汤,突然改了主意——她尝过富贵的滋味,没法再回到洗头妹的日子;
她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而杨博说:“跟我干一次,给你妈2000块。要是你出事,我每年给她寄1万,直到她走。”
杨博教她把毒品藏在女人的这个部位,关卡警察不会搜。陶静去医院装了金属避孕环,跟着杨博去了缅甸掸邦。
在掸邦的小镇,杨博把200克海洛因分成小份,让她藏好,“到昆明儿童医院旁的小巷,把货放进提包,等戴白帽子的男人来取。”杨博把汽车票塞给她,“回瑞丽等我。”
陶静揣着200克毒品过了边境,关卡警察看她是年轻女孩,连行李都没查。她在昆明的小旅店里熬了一夜,第二天去交货时,被王队长抓个正着。
看守所里,陶静的妈妈、哥哥甚至多年没见的爸爸都来劝她:“静儿,说吧,说了就能活。”陶静只是摇头,她想着杨博的承诺——只要自己不说,妈妈就能每年拿到1万,不用再受穷。
1991年11月,一审判决下来:陶静运输毒品数量巨大,拒不交代同伙,判处死刑。二审维持原判,她被转入死刑待执行监室,和另外四个女毒贩关在一起。
她们都戴着手铐脚镣,吃饭要别人喂,夜里总有人哭醒。同监室的中年女毒贩劝她:“丫头,别傻了!那小白脸是骗你的,我贩了八年粉,见多了这种人!”陶静还是不说话,只是每天盯着铁窗外的天,数着日子。
行刑前一天,看守所的女警问她有什么心愿。陶静说:“把我体内的避孕环取出来吧,我们瑞丽的规矩,死人身上有金属,会成孤魂野鬼。还有,想见妈妈一面。”
女警请示所长,从德宏医院请来妇科医生,在看守所医务室给她取了环。妈妈送来崭新的衣服和亲手做的饵丝,陶静一口一口吃着,眼泪掉进碗里。
1991年12月的清晨,武警来提人。同监室的女犯哭嚎着瘫在地上,陶静却自己站了起来,跟着武警往外走。
公判大会的现场,妈妈扑过来抱住她,哭到发不出声。陶静贴着妈妈的耳朵说:“妈,好好活着。”
刑场上的风很冷,陶静跪在地上,短发被风吹得乱了。一声枪响后,20岁的她永远留在了1991年。
没人知道杨博去了哪里,他许诺给陶静妈妈的1万,从来没寄来过。陶静的妈妈在女儿死后三年,也因伤心过度去世,那间破房子里,只剩下她生前给女儿织了一半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