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特斯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向宅邸深处那间属于艾薇的起居室。
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烛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推门而入。
“科尔特斯?”艾薇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翻到一半的诗集。
见到弟弟,她立刻放下书站起身,脸上写满了关切,“楼下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你的脸?”
她快步走近,习惯性地想检查弟弟是否受伤。
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被她轻轻的抚过,心疼的目光落在脸颊上浅淡的伤口。
“谁伤了你,科尔斯特?告诉我,我叫人去收拾他!”
说罢她就要愤怒地推门,呼唤忠诚的奴仆替她动手。
手腕却被拽住。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科尔特斯垂在身侧,紧握着某物的右手上。
那是一把普通的餐刀,刀柄被他死死攥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
艾薇的心揪了一下,但长期的被保护让她无法立刻联想到危险的来源。
她反握弟弟空着的左手,试图传递一丝安慰。
“别担心,科尔特斯,你看,楼下已经没有声音了。闯入者肯定已经被你安排的人打败了,对不对?我们安全了。”
“安全…”
科尔特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姐姐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就在这一瞬间,楼下那死一般的寂静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骤然清醒!
这种静默,绝不属于胜利后的有序打扫,更像是屠宰结束后的万籁俱寂。
那个金发的恶魔,恐怕已经…
没时间了!
这个念头压垮了他最后的犹豫。
母亲临终前那严厉到近乎狰狞的面容与姐姐此刻纯净担忧的眼神在他脑中疯狂交织、撕扯。
“呃啊——!”艾薇被一股巨力重重一推,踉跄着向后跌去,腰侧撞在坚硬的桌角,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弟弟,大脑一片空白。
科尔特斯发出一声无力的低吼,双眼布满血丝,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
艾薇的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望着举起刀尖对准自己的弟弟。
“科…科尔特斯?你…你疯了吗?!”
恐惧使她语无伦次,眼泪决堤而出,她徒劳地重复着弟弟的名字,“科尔特斯!科尔特斯!我是艾薇!你的姐姐!你要对我做什么?!”
“真是感人至深的姐弟情啊。”
一个轻佻带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阿纳托利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窗台上,一条腿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浑身上下干净整洁,别说伤口,连发型都和初见无变。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混乱,“弟弟为了家族‘大义’忍痛弑姐,姐姐至死不明所以…多么经典的悲剧桥段。要不要我帮你们配上点音乐?”
科尔特斯瞳孔骤缩,他猛地转身,将餐刀颤抖地指向阿纳托利,用自己不算宽阔的后背挡在了瘫软在地的艾薇身前。
艾薇被这接连的变故彻底击垮了。
弟弟刚刚想杀她,而现在,可怕的闯入者就在眼前。
极致的恐惧让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无法思考,只剩下来自两个方向的致命威胁。
“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阿纳托利对科尔特斯指向自己的餐刀毫不在意,反而对着他身后的艾薇耸了耸肩,“我可没说要杀这位可爱的女士。恰恰相反——”
他微微前倾身体,笑容灿烂。
“我打算把她包装成一份精美的礼物,送给我一位重要的朋友。”
礼物…
科尔特斯咀嚼着这个词,巨大的羞辱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握着刀的手攥得更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冷静,小伙子。”阿纳托利侧着身,双手撑在窗台边缘,两条长腿随意摆在二人眼前,“我都在这了,你还想着要破坏我准备的礼物?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就在这时——
大厅里的落地钟传来了浑厚悠扬的钟声。
午夜到了!
钟声入耳,科尔特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
到了!时间到了!他们安排的后手,那个约定的信号……
然而,预想中的援军并未破门而入。
书房里只有钟声的余韵在回荡,以及阿纳托利那始终未曾改变的,笑盈盈的注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科尔特斯脸上的血色随着钟声的沉寂而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惨白如纸。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你…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你早就知道…”
“雅各布…对吧?”阿纳托利扬起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笑容愈发深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忘记告诉你了,我认识他。之前确实和他有过一段短暂且不太愉快的合作。可惜,我们算不上朋友。”
“而我的朋友,正好和他有一笔旧账要算,所以我送了个顺水人情过去,让他们好好清算清算。”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袖口的褶皱,击碎了科尔特斯最后的幻想。
“至于你的德米特里还有和他在一起的雅各布…他们现在,可没空管你。”
科尔特斯一个恍惚,手中一直紧握的餐刀顿时一空!
他甚至来不及低头,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科尔特斯——!”
阿纳托利打了个哈欠,在完成把刀刺入男人腹部并击晕男人的动作后,这把餐刀就彻底结束了它的使命。
铛铛、叮——
下意识扑过去接住弟弟的艾薇颤抖地望着坠落到眼前的餐刀,仰面看去,那个恶魔的笑容依然灿烂。
“喏,给你个机会。”他踱步到窗边,“他之前不是要杀你吗?现在,这把刀子是你的了,无论是用它做什么,都没人阻拦。”
杀死科尔特斯,还是用来自杀?
艾薇听出了阿纳托利的言外之意,她颤抖的更加厉害,披在肩头的纱巾缓缓坠落,露出白皙的香肩。
阿纳托利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抱歉,我还有下一场宴会要赶,先失陪了。”
“哦,对了。执律庭大概五分钟内赶到,你得快点决定。”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
只留下呆怔的女人,在几次深沉的呼吸后,缓缓捡起染血的餐刀。
————
郊外别馆,图书室
德米特里焦躁地踱步,长靴踏在积灰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在等待“父亲大人”的到来。
他的身边,一个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墙角的黑暗,只有偶尔细微的动作,才证明那里存在着一个活物。
德米特里瞥了他一眼。雅各布,他只知道这个名字。
这人来历神秘,掌握着一种不属于提瓦特七元素体系的、令人不安的污秽力量,实力深不可测。
几次短暂的交谈中,德米特里能感觉到,此人似乎对枫丹的那位督政...哦不,前督政官——莫洛斯,抱有某种强烈的执念。
正是基于这点共同的“目标”,他们才形成了眼下这个脆弱而不可靠的同盟。
但有点让他难以忍受的是…
“dA...师...”
黑暗中再次传来那近乎呓语的低喃。
德米特里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向那片阴影。
“‘大师’到底是谁?”
他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雅各布总会会无意识地重复这个称呼,就像是一种支撑他在大陆行走的支柱,只要忘记这个名字,他便与死亡无异。
阴影中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那眼底深沉的黑暗仿佛有实质刺入德米特里的心脏,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德米特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强装镇定摆摆手,“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大师就是大师。”
出人意料的,雅各布却开口了,声音沙哑。
这个答案,和没有回答毫无区别。
德米特里扭过头,不想再搭理这个怪人。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差不多了。”
他低语,既是告诉自己,也是提醒雅各布。
“有人来了。”雅各布的声音几乎与德米特里的声音同时响起。
德米特里精神一振,“是阿纳托利?”
提及那个名字,他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混合着从小被灌输的臣服与深入骨髓的恐惧,这已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本能。
然而,雅各布却皱起了眉,深紫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盘绕、蠕动。
“不…”他感知着来者的气息,“她太弱了。”
“她?”
德米特里有些意外,来的不是阿纳托利?是个女人?他迅速在脑中过滤着可能的人选。
“无妨,我来让她解脱。”雅各布低声说着,迈开脚步,阴影如同披风般随之流动。
“等等!”德米特里赶紧喊住了他。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虽然他无法确定问题出在哪里,但长久在阿纳托利手下生存养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将阿纳托利视为绝对高明的执棋者,相信任何意外的出现都必然别有深意。
“我去看看情况。”德米特里说着,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走廊的门,向外走去。
雅各布沉默地停下,再次退回墙角,眼神空洞,就像不会思考的木偶。
大师...和之前不同。
他感知到大师最后的“人格”已经不在水仙十字院,也就是不在莉利丝的手中。
这对雅各布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即使理智已经被深渊狂躁的能量消磨殆尽,但当真正要对莉莉丝下手时,他却依旧百般迟疑。
毕竟她是“雅各布”的院长妈妈,承载了他童年几乎全部的温暖与善意。
言归正传,大师的人格似乎通过某人对水元素的控制深入枫丹的水脉,正在缓慢的修复。
雅各布并不打算终止这段历程,大师人格越完整,对他们未尽的事业越有利。
但是,他得找到那个能够控制枫丹水脉的人,才能在大师人格修复后的第一时间,使大师重回他们光荣理想的怀抱。
莫洛斯...
雅各布只认为是他。
枫丹的水神高高在上,最高审判官公正无私,二人都不是会为大师浪费精力的存在。
只有莫洛斯...善良、易骗、同情心泛滥,且拥有不俗的水元素的掌控力。
“莫洛斯、大师...莫洛斯...”
雅各布不断重复着,生怕自己忘记二人的名字。
————
别馆荒芜的前厅,月光投下清冷的光柱。
一个身影踩着满地的碎砾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却并未刻意隐藏。
德米特里屏息凝神,躲在长柱的阴影里,观察来者。
当他看清那人的侧脸时,瞳孔骤然收缩。
而进来的人也听见了他那并不算高明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德米特里的潜伏技术很差,这是父亲大人给予的评价。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火红的长发下,是一张原本美艳绝伦的面孔,却被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了左眼,破坏了所有的完美。
“姐、姐姐?!”德米特里从阴影中现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本被他藏起来的少女,神情焦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一会儿父亲…阿纳托利会来,别让他看见——”
“已经晚了,德米特里。”
达尼娅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惨淡的笑容,但这笑容落在德米特里眼中,却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还不明白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达尼娅向前走了几步,踏过破碎的瓷砖,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产生微弱的回音,“因为,我已经被父亲大人找到了啊。”
德米特里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父亲大人找到了达尼娅?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别馆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呼喝!
“有人进去了!”
“莫洛斯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个罪犯真的自投罗网了!”
“快!逐影庭第三小队,和特巡队斥候组先上!封锁所有出口!”
德米特里的血液瞬间凝固,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被包围了!这是一个陷阱!
他猛地看向达尼娅,却见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早就知道外面布满了枫丹官方的埋伏,已经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她看着弟弟那震惊而慌乱的脸,轻轻开口,说出了那句彻底击碎他所有幻想的话。
“小德米特里,还不明白吗?我,是父亲大人选中的顶罪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