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抵住脖颈的瞬间，那枚金环虚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的毒蛇。我喉咙里还泛着精血的铁锈味，舌尖的伤口没合，说话时带着嘶声：“我不是来献祭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颈间的印记炸开了火。
不是痛，是烧。整条纹路从皮肉下拱起，像有根烧红的针在血管里游走，一寸寸往骨头缝里钻。天命之力不再乱窜，而是被什么东西拽着，顺着血脉往头顶冲，直奔那枚虚影而去。我咬牙没松手，刀刃压得更深，一缕血顺着锁骨滑下去，滴在脚边那滩黏血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雪落在烧铁上。
头顶的九重符文开始同步震颤。
第一重崩开时，像玻璃碎裂，紫黑光屑洒下来，在空中划出弧线，又迅速被黑雾吞掉。第二重、第三重接连炸裂，声浪推着我后退半步，膝盖撞在碎石上，骨头咔地一响。陈智在我背上动了一下，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我左手还按在他心口，能摸到那层薄薄的、快要散掉的温。
不能停。
我抬手，把刀反插进地面，借力撑起身子。血顺着掌心往下淌，在刀柄上打滑。我用布条把刀和手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再抬头时，第七重锁链已经碎成灰雾，第八重正在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拧成了麻花。
第九重，只剩一道裂缝。
金环虚影悬浮在缺口中央，微微旋转，边缘咒文亮起又熄，像是在等我点头。
我笑了下，嘴角扯出血丝。
“你要命轮？”我低声说，“那我就给你。”
一口精血喷出去，正中虚影中心。
血没散，反而被吸住，贴在金环表面，迅速铺开，像一层膜。咒文一个接一个亮起，从第七角开始，顺时针流转，最后一道光窜上顶端时，整扇门发出了一声低吼。
不是金属的震鸣，是活物的咆哮。
黑曜岩门板剧烈抖动，九重锁链同时崩解，化作漫天光尘，在空中盘旋一圈，猛地扎进地面，消失不见。门缝从一指宽撕开到丈许，黑雾如潮水般涌出，贴着地面爬行，碰到石块就腐蚀出滋滋白烟。
我站在原地没动。
脚下的地开始裂，蛛网状的裂痕从门缝往外蔓延，每裂开一寸，就有一股阴风卷着哭声冲出来。不是幻听，是真有声音——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在喊同一个字：“进。”
有人在我耳边说：“进来吧。”
有人在我背后低语：“你逃不掉的。”
我猛地转头，没人。
可那些话还在，像虫子钻进耳道，往脑子里爬。
第一道黑雾缠上脚踝时，我拔出了刀。
刀身插进地面，借反作用力把整个人往上提，硬生生从雾流中挣出半步。左手死死压住陈智胸口，防止他魂体被扯走。可那雾不止是气，它有重量，有触感，像湿透的布条一圈圈往上绕，勒进小腿肉里。
我抬头，怒吼一声。
不是怕，是烦。
烦这些鬼鬼祟祟的低语，烦这扇非要人命才肯开的破门，烦这十八层地狱装神弄鬼了上千年，到现在还不肯露脸！
吼声出口的瞬间，颈间印记颜色变了。
从赤红转为幽蓝，像深井里的水，冷得发亮。那层蓝光顺着血管爬上来，漫过下巴，停在唇边。缠在四肢的黑雾像是被烫到，猛地一缩，松了力道。
就是现在。
我一脚踹开地面碎石，往前踏了一步。
门彻底开了。
一股气息扑面而来，不是风，是“重”。像有座山压在脸上，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我踉跄了一下，刀尖点地才没跪下。那气息里带着腐土、铁锈、烧焦的头发味，还有一丝极淡的香——和小时候祠堂里点的那种一样，可比那更老，老得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棺木里飘出来的。
我喘了口气，把陈智往上托了托。
他头靠在我肩上，嘴唇青得发紫，可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小棺贴在他心口，金光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点萤火似的亮，像快烧尽的灯芯。我用布条把他捆紧，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手在抖，动作没停。
抬头看门内。
黑雾翻滚，深处隐约有光，不是亮，是暗里的反光，像深水下的鳞片闪了一下。那光动了，缓缓下沉，一层，又一层，像是通往地心的阶梯被点亮了一瞬。
十八层。
我低头看了眼掌心，血已经干了，结成黑痂，裂纹里还夹着红石的碎屑。我把那块焦炭似的石头捡起来，塞进怀里。刀刃在地面划了一道，留下最后一道刻痕。
一步跨过门槛。
黑雾扑上来，裹住全身。
就在最后一层雾遮住视线的刹那，我听见了一声笑。
不是我的。
也不是陈智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耳膜响起。她笑了一下，然后说：“你终于来了。”
我猛地转身，刀横在身前。
身后，门还在，可门框上的符文全灭了，像死透的炭。门外的裂地、碎石、黑冰，全都静止不动，仿佛时间被抽走了。只有我脚下的影子，动了一下。
它没有跟着我转。
而是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门内。
我收回刀，往前走。
雾越来越浓，压得肩头发沉。陈智的呼吸忽然弱了一瞬，我立刻放慢脚步，左手摸到他手腕，那道金线还在，微弱发烫。我把他往上扶了扶，继续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地面从硬变软，像踩在冻土上，又像踩在皮上。每一步都陷下去一点，拔出来时带起轻微的“啵”声。雾里开始有东西飘——不是魂，不是怨灵，是纸。
烧了一半的黄纸，边上卷曲发黑，上面画着残缺的符，随风打着旋，擦过我的脸，又悄然坠入黑暗。
我伸手接住一张。
符的笔画断了三道，可最后一笔，是个箭头，指向下方。
我把它塞进怀里，和红石放在一起。
前方，雾中浮现出第一级台阶。
石阶宽大，表面布满裂纹，边缘有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锈。它往下延伸，看不见底，但能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在等。
我抬脚，踩了上去。
石阶没动，也没塌。
可就在我重心落定的瞬间，颈间印记突然一跳，像是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我停下。
低头看台阶。
那道暗红痕迹，正缓缓流动，像活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