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剑在陈智手中微微震颤，刃口的裂痕像一道干涸的血线。他没松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叶婉儿脚步未停，肩头布条裹着玉珏紧贴胸口，每一步都踩在青砖碎屑与尘土交杂的地面上。身后那道裂缝已看不见，鬼城的钟楼影子也沉入雾中，但空气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滞涩感，像是呼吸之间被无形之物擦过。
三里路走了不到一半，天地忽然一静。
不是风停，也不是声绝，而是所有细微流动的气息被某种力量抽走，连脚步落地的声音都被吞了进去。前方空气开始扭曲，如同热浪蒸腾，却无温度变化。那漩涡由远及近，在三人面前不足十步处凝成一道人影。
叶婉儿左手按住胸口，右手甩出十二枚铜钱。铜钱落地未响，自行排列成坎卦方位，符纸随风展开，瞬间燃起淡黄火焰，勾勒出七星镇煞局的轮廓。她口中默念，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入阵眼。
可就在最后一枚铜钱落定的刹那，火焰熄灭。
那人影一步踏出，星纹长袍无风自动，面容模糊如烟雾笼罩，唯有一只手伸来，直取叶婉儿眉心。铜钱阵如纸片般撕裂，符灰未落地便化为乌有。
陈智抬手电频闪，强光直射对方面部。光束穿透人影，竟未激起任何反应，反倒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四周阴气骤然加重。他立即改换战术模式，将铜钱剑横挡在身前，刀刃对准来者咽喉。
叶婉儿急退半步，咬破舌尖，神识瞬间绷紧。铜钱剑嗡鸣一声，自她背后飞回手中，剑身裂痕迸出微光，形成一道弧形屏障。那人影手指轻点，屏障应声碎裂，余力震得她喉头一甜，却硬生生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憋宝人猛然抬头。
他双眼充血，嘴角咧开，一口舌尖血喷向空中。血雾尚未落地，已在半途发出“嗤嗤”声响，如同烈火灼烧铁锈。那道人影动作一顿，前行之势迟缓半息。
三人借机后撤，跃入道旁枯树之后。树干早已腐朽，仅剩骨架支撑，枝杈断裂处露出森然白茬。他们背靠树身，屏息凝神。
那人影站在原地，没有追击。片刻后，身形缓缓淡化，化作一道银灰色星痕，融入夜空深处。一句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尔等窃命之徒，终将归于幽冥。”
声音落下，天地恢复流动，风沙重新刮起，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
陈智用手电扫视空中残留波动，光束所及之处，阴气如细丝缠绕，尚未完全散去。他低声说：“还在看。”
叶婉儿没应声，悄悄取出一张静心符，藏于掌心，借微弱天光靠近憋宝人。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瞳孔，发现其收缩频率异常，时快时慢，像是体内有东西在争夺控制权。他的呼吸粗重，唇角不断渗出血丝，后颈衣领下，星形胎记隐隐透出紫芒。
她收回符纸，轻轻塞回袖中。
“不能用法器。”陈智压低声音，“刚才的动静会引来更多东西。闭息前行，绕开所有灵力节点。”
叶婉儿点头，将玉珏重新用布条缠紧，塞进贴身内袋。她起身时脚步略顿，察觉脚底地面有些异样——青砖碎裂处露出的土层呈暗红色，且带有轻微黏性，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染过又干涸。她没多言，只朝陈智使了个眼色。
三人继续北行。
道路两侧逐渐变为风蚀岩壁，岩石表面布满沟壑，像是被无数利爪反复抓挠过。偶尔能看到嵌在石缝中的骨钉，锈迹斑斑，排列方式与回廊陷阱相似。他们刻意避开这些区域，专挑沙土松软处落脚。
憋宝人落在最后，步伐踉跄，双臂抱头，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起初听不清，后来叶婉儿放慢脚步，才捕捉到几个断续音节：
“……香不可断……灯不可熄……司命不允……”
她皱眉，正欲追问，前方岩壁突然塌陷一块，扬起一阵沙尘。陈智立刻抬手电照射，光束扫过断口，发现内部刻着一行小字：
“七月初九，子时三刻，魂归位。”
字体歪斜，像是用指甲或利器硬生生抠出来的。叶婉儿走近两步，伸手触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静电击中。她迅速缩手，再看那行字，已被风吹散的沙粒覆盖，不留痕迹。
“别碰任何刻痕。”陈智提醒，“那是标记，不是警告。”
他们加快脚步，穿过一段狭窄峡谷。头顶岩层交错，遮蔽了大部分星光。行至一处土坡，地势稍高，勉强可视远处。叶婉儿停下，从怀中取出铜钱，放在掌心。
铜钱静止不动。
她松了口气，正要收起，忽然发现铜钱边缘出现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被高温灼烧所致。她心头一紧，想起那人影出手时并无火焰，却能让符箓自燃、阵法崩解——那是纯粹的规则之力，超越五行生克。
“它知道我们拿了什么。”她说。
陈智望向天空，星象偏移，原本指向北方的北斗勺柄如今微微倾斜。他关掉手电，不再依赖光源，改为凭记忆辨位。
“走。”他说，“天亮前必须离开这片区域。”
三人爬上土坡顶端，背靠一块风化严重的岩壁短暂休整。憋宝人蜷坐在角落，双手抱膝，仍在低语。叶婉儿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开口：
“你刚才那一口血，是从哪里学的？”
憋宝人身体一僵，喃喃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头，眼神浑浊，嘴唇开合，吐出两个字：
“师父……教的。”
叶婉儿眯起眼。她记得他在回廊里说过，师父进门前就疯了，怎么教？
她没再问，只是默默握紧了铜钱剑。
夜风卷起沙粒，打在岩石上发出细碎声响。远处天际线开始泛黄，不是晨曦，而是某种浑浊的光晕在缓慢蔓延。一场未知风暴正在酝酿。
他们起身继续前行。
刚走下土坡，叶婉儿忽然脚步一顿。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在昏暗光线下，影子头部轮廓分明多了两道弯曲的突起，像角，又像耳。
她猛地回头，看向陈智手中的铜钱剑。
剑刃冰冷，倒映出的面孔陌生而扭曲——那不是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