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左脚踏入浓雾的瞬间，声音就变了。
不是消失，而是扭曲。他的脚步本该落在碎石上发出脆响，却像是踩进深水，只传来一声闷沉的回荡，仿佛来自头顶。他没停，但抬起右脚时明显迟缓了一瞬。
叶婉儿紧跟其后，指尖刚触到前方空气，便觉一股湿冷黏附上来，像有薄膜贴住皮肤。她收手，掌心朝内握紧，剑柄未动，却已感知到四周气流的异常——它不流动，而是悬浮着，被某种力量均匀托举。
憋宝人最后一个进入。他抬脚前，罗盘在袖中轻轻一震，指针逆旋半圈，又缓缓归正。他没看，只是将铜炉往怀里压了压，脚步落地时特意加重三分力道，确认地面仍存实体。
三人并行不足十步，空间感开始错乱。
原本走在最前的陈智忽然听见叶婉儿的呼吸声从左侧传来，可余光所见，她明明还在右后方。他不动声色，只将左手悄悄探入袖中，握住那片瓷片。触手刹那，寒意直透骨髓——此前滚烫如烙铁的瓷片，此刻竟冰冷似冰凿。
“瓷片冷了。”他低声说，声音出口即散，不知是否传达到位，“不是普通的雾。”
话音落下的同时，叶婉儿已悄然调整站位，退至中间，左手轻搭憋宝人右肩，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她闭眼，不再依赖视觉，转而捕捉脚下震动。七步之后，地底传来一次微弱共振，频率稳定，间隔精准。她眉心微蹙，没有睁眼，只用唇语对两人重复：“七步一震。”
憋宝人感受到肩上的压力变化，立刻会意。他取出铜铃，铃身无舌，向来靠气机感应死物踪迹。贴耳倾听时，额角渗出细汗——铃内竟泛起一丝温热，如同含着活物吐纳的气息。他迅速收铃，打出手势：禁言，缓行，左偏三尺。
三人依令移动。左移过程中，陈智眼角扫过右侧，本应矗立的巨岩轮廓竟出现在左侧视野边缘，且位置与记忆中的角度完全不符。他不动神色，只将瓷片攥得更紧。
叶婉儿忽然回头。地上无痕，腐叶完整覆盖，仿佛他们从未走过。她蹲下，指尖划过地面，泥土松软，却无足迹留存。她抬头望向前方，雾依旧浓稠，但刚才那一瞬，她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右侧——而光源不存在。
陈智耳边再次响起声音。
这次清晰得如同有人贴耳低语：“你不是引子……你是祭品。”
他牙关一咬，舌尖骤然刺痛，血腥味弥漫口中。他没回应，只将双目盯住前方某一点，掌心瓷片被指甲掐出裂痕。他知道这声音不对，是假的，是诱他失神的钩子。
“假音。”他吐出两字，声音短促有力。
叶婉儿点头，仍不睁眼。她以剑尖点地，在三人外围画出一道半弧。金属与石面接触的刹那，雾气在弧线前方微微凹陷，如同撞上无形壁障，随即退开寸许。
“这雾怕‘正意’。”她说，“它不敢越界。”
憋宝人蹲身抓起一把土，捻开细看。土粒灰黑，夹杂微弱荧光，触手滑腻，毫无山间土壤应有的颗粒感。他嗅了嗅，鼻腔深处泛起腐腥，像是久埋地下的棺木渗出的气息。
“阴壤。”他低声道，“人为布阵常用，非自然生成。”
陈智盯着自己右手手背。那道黑线自腕部蜿蜒向上，比先前延伸了半寸，藏在衣袖下几乎不可见。他不动声色，将手臂收回，紧贴身体侧肋，不让它暴露在空气中。
三人继续前行，步伐放慢。每一步都先由憋宝人试探，再由叶婉儿以剑气护边，陈智居中警戒。雾中气流始终静止，但他们能感觉到阻力在增强，像穿行于逐渐凝固的胶质。
走至约百步外，前方雾层突然变厚，颜色由灰白转为青灰，隐约可见内部有轨迹流动——非风带，非云移，而是某种规律性的脉动，如同呼吸节奏。
憋宝人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钉，末端刻螺旋纹。他俯身，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铜钉过处，本应泛起红光示警，可这一次，痕迹刚成便迅速褪色，仿佛被雾吞噬。
他皱眉，再划第二道，用力更深。结果相同。
“器物失灵。”他说，“阵法已锁住地脉反应。”
叶婉儿睁眼，目光如刃扫视四周。她忽然抬手，剑尖指向斜上方三尺处——那里，雾气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旋转，形成一个微小涡流，方向与地面气流完全无关。
“上面也有节点。”她说。
陈智仰头，瓷片在袖中再度降温，几乎冻伤掌心。他忍住不适，回忆采药人所说“阴脉裂口”四字，心中已有判断：此雾非天然，而是借阴壤为基，以地脉震荡为引，人为布置的困阵。
他正欲开口，耳边那声音又起：“你以为你在破局？你只是在完成它。”
他咬牙，不再理会，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第七步的震颤上。可这一次，震动提前了半拍，紧接着连续两次短促抖动，节奏被打乱。
“节律变了。”叶婉儿低语。
憋宝人迅速从背囊取出一块油纸包，打开一角，洒出些许灰绿色粉末。粉末落地未燃，只缓缓沉入土中，随即消失不见。
“藤粉失效。”他说，“雾中有吸灵之力。”
三人陷入短暂沉默。他们仍站在一起，肢体相连，彼此支撑，但已无法确认方向。前后左右皆为浓雾，连来路也无迹可寻。
陈智低头，发现袖口微动——那道黑线竟顺着衣料向上爬行，逼近肘关节。他猛地收紧手臂，用另一只手压住。
叶婉儿忽然抬剑，剑锋横扫前方半弧。雾气剧烈波动，凹陷加深，甚至出现短暂裂隙。透过缝隙，她似乎看见远处有一点幽光闪烁，规律明灭，与地底残存的震动频率一致。
“那是阵眼信号。”她说。
憋宝人摇头：“太远。我们走不出去。”
话音未落，雾中轨迹再次变动。原本缓慢流动的脉络突然加速，围绕三人形成环状回路，层层包裹，如同绞索渐渐收紧。
陈智掌心瓷片猛然一颤，竟自行裂开一道细缝。
叶婉儿剑尖垂地，指节发白。她睁眼盯着前方，瞳孔收缩——雾气深处，一个轮廓正在凝聚，尚未成型，但已具备人形的基本姿态。
憋宝人收起所有器具，双手空置，贴于身侧。他不再试图探测，只静静感受周围每一丝变化。
雾气缓缓聚拢，那人形轮廓抬起一只手臂，动作僵硬，却明确指向陈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