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芙，你记住。我苏白为你做的一切，是基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为了你日后的施舍。”
“房子和钱，我一分都不会要。我苏白从不靠别人，更不屑回头看你。”
“从今往后，你的光芒是你的，你的星辰大海也是你的。我的路，我自己走。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
暴雨如注。
天空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路面上，溅起密集的水花，汇成浑浊的溪流，沿着路边奔涌。
整个高山城都笼罩在这片喧嚣的水幕之中，霓虹灯的光晕在雨中化开，模糊不清。
苏白没有打伞。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流过额头，流过脸颊。
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走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的枷锁。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用这种物理上的寒冷，来麻痹内心的空洞与刺痛。
车站就在不远处，巨大的电子屏幕在雨幕中闪动着班次信息，那些地名，曾经代表着无限的可能与未来，现在看来，却像一个个嘲讽的符号。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任由雨水砸在脸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说不失望，不难过，那纯粹是自欺欺人。
为了今天，为了亲眼见证“听雪”晋升为传说中的SSS级，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想不起来了。
真的想不起来了。
是三年不眠不休地研究上古剑阵，为“听雪”的晋升仪式提供理论基础？
还是五年间深入无数险地，寻找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只为补全剑体所需的一点灵韵？
亦或是十年如一日地锤炼自己的剑意，将自身修为与“听雪”的频率调整到完美共鸣？
时间太久了，久到那些艰辛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只剩下习惯。
他的整个生命，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结果呢？
“啧。”
苏白发出一声轻微的咂舌。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汇聚的水洼，水洼里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脸。
该去哪呢？
这颗广袤的蓝星，这片由无数座城市与荒野组成的世界，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所？
高山城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他甚至不需要去想顾雪芙会如何对他。
马东逸现在恐怕正开香槟庆祝吧。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动用一切力量来碾死自己这只依附于天才身上的蛀虫。
他手下那群趋炎附势的走狗，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他还在高山城一天，等待他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羞辱与报复。
那么，离开高山城呢？
苏白在脑中铺开一张地图。
高山城作为南部地区的核心主城，其影响力辐射周边数十个卫星城和小镇。
那些地方的灵剑协会，哪个敢收留一个得罪了高山城本部的罪人？
恐怕他前脚刚到，后脚马东逸的电话就打过去了。去那些地方，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其他主城呢？
西方的瀚海城？
北方的极光城，凛冬城？
东方的天龙城，炎京？
苏白苦涩地摇了摇头。
别做梦了。
那些主城与高山城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既有合作也有竞争。
但谁会为了一个名声扫地的普通万象阶执剑人，去得罪高山城的灵剑协会？
是的，普通。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他苏白，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万象阶。
他很清楚自己的真实战力远超同阶，甚至能够与更高层次的强者周旋。
可这些，别人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们看到的，只是履历上那个“万象阶”的标签，以及如今这个“拖累了顾雪芙的天才之路”的巨大污点。
他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一块行走的麻烦。
任何接纳他的城市，都会被默认为是在对高山城进行挑衅。
没有哪个城市的管理者会愚蠢到为了一个废物，去冒这样的风险。
“哈，还真是走投无路了啊。”
苏白自嘲地笑了笑，迈开脚步，走进了车站的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温暖的空气夹杂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他走到巨大的班次信息牌下，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滚动的地名。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名从眼前划过。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条线路的终点站上。
那是一行小字，很容易被人忽略。
【G371次列车，终点站：星明城】
星明城。
尘封已久的画面瞬间翻涌而出。
家。
或者说，曾经的家。
那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最初落地的地方。
一座远离核心区域，资源匮乏，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执剑人都没有的小城。
他就是在那里觉醒了天赋，握住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柄剑。
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是他梦想启航的港湾。
他记得，二十年前，当他和同样来自星明城的顾雪芙，凭借着出众的天赋被高山城灵剑协会特招时，整个星明城都轰动了。
离开的那天，车站广场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
父老乡亲们紧紧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许：“苏白啊，你和雪芙是我们星明城的骄傲！到了高山城，要好好努力，将来出人头地了，别忘了家乡！”
街坊邻居们塞给他各种土特产，孩子们跟在后面欢呼，高喊着他们的名字。
那些朴实的脸上，洋溢着最真诚的祝福与骄傲。
他们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都寄托在了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而他，苏白，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拍着胸脯，意气风发地向所有人保证，他一定会成为最强的执剑人，会和顾雪芙一起，让星明城的名字响彻整个蓝星。
囫囵数年过去，他确实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也拥有了远超星明城所有人想象的力量。
可现在，他却要以这样一种姿态回去。
一个失败者。
一个罪人。
一个被主城驱逐的丧家之犬。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他踏上星明城站台的那一刻，会迎来什么样的目光。
一想到这些，苏白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
理解史书上那位兵败垓下的楚霸王，为何在乌江边最终选择了自刎。
不是没有退路，而是无颜面对。
当初带着八千子弟兵渡江，如今却一人独还，他有什么脸面回去？
苏白现在的心情，与千年前那位霸王，何其相似。
他带着全城的希望离开，如今却带着一身的耻辱归来。
回去，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块冰冷的电子屏幕。
除了星明城，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了。
世界之大，竟真的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雨水还在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回去吧。
就算要被人嘲笑一辈子，就算要背负所有的骂名，至少......
那里还有个能让他躲雨的屋檐。
至少，那片土地，是他最初的起点。
梦开始的地方，如今，成了梦碎后唯一的归宿。
何其讽刺。
他默默地走到了售票口，只希望没有人会认出如今的他。
“一张去星明城的票。”
“等等！”
清冽的女声在雨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