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引水干渠需要规划和图纸,但从桃花潭到山下原小溪入口这段山路,却省事得多。
原本就有一条天然形成的小溪从山上流下,只不过在这大旱之年,河床早已干涸见底,只剩下些鹅卵石和龟裂的泥土。
王水利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沿着干涸的河床走了几个来回,又用水平仪简单测了测坡度,很快就确定了施工路线。
“瞅见没?”
王水利指着河床靠近山体的那一侧,对周卫国和马向田解释道。
“咱只要把这一段百来米的距离挖开,再把桃花潭下游的出水口用土石给它堵死、堵结实喽!”
“等咱们把桃花潭底下那个口子炸开,潭水一满,自然就会往外溢!水往低处流,它没别处去,只能顺着这原来的老河道往上回流!”
他拿着根树枝,在河床上划拉着。
“咱们现在要干的,就是把这老河道里淤积的泥土、石头清一清,把个别窄了、堵了的地方给它拓宽疏通。”
“重点是靠近山脚那段,石头多,冻得梆硬,得用炸药给它崩开!”
方案既定,立刻行动!
两台小型挖掘机轰隆隆地开到了指定位置。
这铁家伙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尤其还是国内的农村,压根就没人见过,所以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热闹。
只见跟着一起过来的复兴军人员在挖掘机的巨大钢铁挖斗上,用粗铁丝牢牢固定上一根一米五长、小臂粗细、一头磨得尖利的钢钎。
“这是要干啥?”
有村民好奇地问道。
“看着吧,是打洞,这玩意儿打洞,比咱抡大锤快多了。”
一个稍微懂行的公社工作人员笑着回答。
果然,在操作员的控制下,挖掘臂缓缓移动,那固定在挖斗上的钢钎对准冻得硬邦邦的地面。
随着挖斗向下慢慢施加压力,尖锐的钢钎如同筷子插进豆腐里一样,“噗嗤”一声,轻松地深深扎入了冷硬的泥土和碎石之中,直没至根部!
然后挖斗抬起,带着钢钎从地里拔出,地面上瞬间就留下了一个规整、深邃、几乎看不到底的圆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一分钟!
“俺的娘诶!这就完事儿啦?”
一个村里的老汉惊得张大了嘴,下巴上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这大铁牛的力气也忒大了!这要是搁咱用人,在这个寒冬腊月,抡着几十斤的大锤砸钢钎。”
“这么深一个洞,没个把钟头,累瘫三五个壮劳力都够呛!”
“可不是咋地!你瞅那钢钎扎进去多轻松!跟咱拿针扎馒头似的!”
“科学!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咱小力弄来的东西,就是牛!”
在村民们阵阵惊叹和议论声中,工程进度飞快。
打好一个孔,立刻就有准备好的民兵抱着早就填装好的小威力雷管,小心翼翼地塞进孔洞里,连接上引线,然后覆盖上泥土稍微覆盖一下。
两台挖掘机交替作业,“噗嗤、噗嗤”的打孔声和村民们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新河道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食堂那边,诱人的年夜饭菜香早就飘了过来,炖肉的浓香、炒菜的油香,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唤。
周卫国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开饭啦!先吃饭!”,可硬是没有一个人挪窝!
无论是干活的工人、技术人员,还是围观的村民,一个个都跟脚底生了根似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河床上那飞速延伸的一排爆破孔。
马向田和王水利更是像上了发条,在工地上来回奔走指挥,嗓子都快喊哑了,额头冒着热汗,也浑然不觉饿。
胡力抱着小丫,身边围着大丫和啃完鸡腿、又开始眼巴巴看着他的狗蛋。
他原本只是悠闲地投喂几个小娃娃,可眼看着时间从中午到了下午,太阳都偏西了,他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今天这场景,不让大家亲眼看到河道炸开,估计把这帮人硬拽到饭桌前,他们也吃得不香。
于是,他又“变”出几个大鸡腿,递给大丫和狗蛋一人一个,自己也和小丫啃了两个垫垫肚子,这才感觉好了点。
将近三个小时的连续奋战,近百米需要爆破的坚硬泥土,终于全部打孔、装药完毕!
忙碌的人和看热闹的村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王水利拿着一个铁皮喇叭,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呼喝着。
“老乡们!同志们!都往后撤!撤到安全线以外!”
“别待会儿爆炸,石头子儿可不长眼睛,崩着谁可不是闹着玩的!快!都退后!”
村民们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轻重,乐呵呵地、互相招呼着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王水利划定的安全距离之外。
可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生怕错过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王水利又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沿着爆破线路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引线连接无误,警戒线内没有滞留人员,这才深吸一口气看向马向田。
马向田激动地一挥手。
“爆破!”
负责点火的工人立刻行动,手里的烟头点燃了主引线。
“嗤——”
引线冒着火花,迅速燃烧,没入泥土之中。
紧接着—— “轰!”“轰隆!”“轰——!”
一连串沉闷有力的爆炸声,如同地底闷雷,接连响起!
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
随着爆炸声,只见那百米长的冻土下面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土龙在翻身,泥土和碎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掀起,快速地向前方翻飞、抛洒!
大片大片的冻土块被炸得四分五裂,原本坚硬如铁泥土碎石,在硝烟和尘土中,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宽畅的豁口!
爆破效果极好,既清除了障碍,冻土也膨松了,为后面的挖掘作业提供了良好条件。
“成功啦!!”
“炸开啦!!”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喜悦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清澈的潭水顺着这新开的通道奔流而下的场景!
见爆破顺利完成,效果显着,胡力赶紧招呼众人。
“行了行了!最大的难关过去了!都别瞅了!赶紧的,全都去食堂!年夜饭早就准备好了,再不去,菜都凉透了!”
马向田和王水利却还一脸意犹未尽,王水利搓着手,看着那炸开的泥土,眼里直放光。
“胡力同志,周村长,你看…这都炸开了,要不…咱让挖掘机再加把劲,先把这炸松的土石清一清?哪怕先挖出个小沟来呢?”
“今晚就能放点水下去,让山下的靠山屯先沾点喜气也是好的啊!”
马向田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胡先生,大家伙儿现在干劲正足,要不…再鼓鼓劲?”
周卫国看着这两位工作狂,哭笑不得。
“哎呀我的两位领导!这都啥时辰了?天都快黑了!今天还是除夕!年夜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再说了,活儿哪有一下子干完的?不差这一晚上!”
胡力也笑着摇头。
“马书记,王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爆破刚完,里面可能还有不稳定的地方,先等等看。”
“再说大家都饿了一天了,先吃饭,吃饱喝足,养足精神。”
“我承诺,吃完饭,要是大家还有精力,我们就挑灯夜战,连夜清理这段河道,争取明天一早就能试通水!怎么样?”
听到胡力这么承诺,马向田和王水利对视一眼,这才勉强压下立刻开工的冲动,不情不愿地点头。
“那…那行吧,听胡先生的,先吃饭,吃完再干!”
他们俩,连同带来的几个工作人员,为了这水渠能早日修建好,这个年都没顾上回家团圆。
此刻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食堂,食堂里,十几张大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盆盆碗碗。
虽然谈不上山珍海味,但在这个年代的这个冬天,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丰盛年夜饭!
大盆的红烧肉炖干豆角,油光闪亮,整只的野鸡炖蘑菇,香气扑鼻,肥膘肉炒白菜片,油水十足。
还有金黄的炒鸡蛋,自家做的血肠,油炸花生米…
甚至每桌还有两瓶当地产的、度数不高的散装高粱酒!
村民们围坐在一起,看着满桌的硬菜,闻着诱人的香气,脸上都笑开了花。
“哎呀妈呀!这老些好菜!赶上过大年啦!”
“可不是咋地!这红烧肉,瞅着就香!多少年没这么敞开了吃肉了!”
“托了小力的福啊!还有咱们周村长,马书记!今年这个年,过得肥实!”
“来来来!满上!都满上!今天高兴,必须整两口!”
周卫国作为村长,率先端起酒碗,站了起来,声音洪亮。
“老少爷们儿!姐妹们!今天咱们在这儿过年,我高兴!为啥高兴?”
“首先,咱小力回来了!带了粮食,带了肉,让咱们过了个肥年!”
“然后,水潭里发现了暗河,还要引水下山,只要扩大了暗河口子,咱村也能多一个水源。”
“最后,小草脱离了火坑,回了咱自己村,黑心肝的钱寡妇母子也被抓了!这叫三喜临门!”
“来!为了咱们桃源村往后的好日子,为了咱们的水渠早日通水,干杯!”
“干杯!”
“为了好日子!”
众人轰然响应,无论是男人女人,都端起了酒碗或水碗,热热闹闹地喝了一口。
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
马向田也激动地站起来。
“乡亲们!我老马在这也表个态!等水渠修通了,不仅你们桃源村,山下的靠山屯,还有附近几个村子,都能受益!”
“我和王工商量了,到时候,就用这挖掘机,把你们山谷东面那片缓坡也给开垦出来,那都是好地啊!”
“有了水,那就是良田!”
王水利嘴里塞着一块红烧肉,含糊不清地补充道。
“对!靠山屯那边,地也不少,就是缺水!等水下去,立马组织开荒!”
“年后两天正好又有一批知青要下来,我回头就跟县里说,多给靠山屯分几个劳力!”
“咱们争取不误农时,赶在春耕前,把种子都播下去!”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这年景,谁没挨过饿?谁不怕旱?
如今看到了水的希望,看到了丰收的希望,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把水渠修通,把更多的荒地变成良田!
众人吃着,喝着,聊着,畅想着水渠修通后的美好未来,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洋溢着难得的、充满希望的节日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