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靖海伯府大门紧闭,谢绝了一切访客。
无论是前来攀附结交的勋贵,还是有意打探消息的官员,都只得到门房一句恭敬而坚决的回话:“伯爷远航归来,车马劳顿,偶感风寒,需静养些时日,不便见客,还望海涵。”
府内,却是一派与外界猜测的病中静养截然不同的景象。
陈恪是真的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一心一意要弥补错过的亲子时光。
他换下朝服,穿起简便的棉袍,几乎整日泡在府中后院那间他专属的、堆满了各种木料、工具的工房里。
陈忱起初还有些拘谨和畏惧,但孩子的天性终究是好奇的。
当他看到父亲并非记忆中模糊而威严的形象,而是会挽起袖子,熟练地刨削木头,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木屑香气,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不再可怕,反而充满了魔力时,那小脑袋里的恐惧便渐渐被吸引所取代。
“爹爹,你在做什么呀?”陈忱终于忍不住,扒在工房门口,探进半个脑袋,小声问道。
陈恪抬起头,脸上沾了点木灰,笑容却格外明亮:“忱儿来了?快进来!爹爹给你做个好玩的家伙事!”
他放下手中的刨子,拿起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的、有三个木轮子的奇怪框架:“你看,这叫‘三轮车’。等做好了,你坐在上面,爹爹在后面推着,它就能跑得飞快,比你自己跑省力多了!”
陈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怯生生地迈过门槛,凑近了看。
陈恪耐心地给他讲解每个部分的作用,前轮怎么转弯,后面的两个轮子怎么保持平衡。
虽然还没有链条传动,只能靠推,但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玩具了。
“爹爹好厉害!”陈忱由衷地赞叹,小脸上写满了崇拜。他想起宫里朱翊钧小王爷那些精致的机关人偶,似乎也比不上爹爹正在做的这个会跑的“车”。
陈恪心中柔软,趁机道:“这不算什么。爹爹还知道一种更厉害的‘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却能自己站着,人踩上去,靠自己的力气就能跑,比马儿还听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自己能跑?”陈忱瞪大了眼睛,觉得这简直是神话故事,“没有马拉着,怎么会自己跑呢?”
“关键就在这儿。”陈恪拿起一根木条,比划着,“需要一种叫‘链条’的东西,把脚踩的力气传到轮子上。就像……就像水车的齿轮一样,只不过更小更精巧。”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出简单的示意图。陈忱看得似懂非懂,但丝毫不妨碍他觉得父亲无所不能。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念头在陈恪脑中成型:为什么不试着把它做出来呢?不仅仅是为了哄儿子开心,若能造出简易的自行车,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用不起马匹的普通百姓而言,将是多么便捷的代步工具?必将极大促进人员流动和物资交流。
说干就干。
简单的木工活他还能应付,但精密的车链,就需要专业的工匠了。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神机火药局。
翌日,陈恪便带着画好的草图,轻车简从来到了神机火药局。
听说伯爷驾到,总办杨继盛亲自迎出,几位负责精密构件的老匠人也被迅速召来。
这几位老匠人可谓是看着陈恪如何一步步将火药局从无到有、发展到如今规模的,对陈恪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在他们眼中,伯爷的脑袋里装着的不是血肉,而是星辰大海,是无数匪夷所思却又最终被证明可行的奇思妙想。
陈恪摊开草图,讲解自行车和链条传动的原理。匠人们围拢过来,听得极为专注,不时低声交流几句。
“伯爷,您说的这个‘链条’,说白了就是一组活动的关节连接,带动齿轮转动。”一位头发花白、手指却异常灵巧的老匠人沉吟道,“原理不难,咱们局里做火铳铳机括、钟表齿轮,比这精密的都有。难的是伯爷您要求的轻便、耐用和顺畅。”
另一位接口道:“材质选用精铁反复锻打,韧性和强度应可达到。只是这每个链节的加工、打磨,以及如何严丝合缝地串联起来,需要些功夫反复试验。若要做到伯爷画上这般精细光滑,恐非一日之功。”
陈恪笑道:“无妨,初始阶段,不要求美观,只要结实、能用即可。你们先按这个思路,试着打造一条短链和配套的齿轮出来。需要什么材料、人手,尽管跟杨总办提。”
杨继盛在一旁立刻表态:“伯爷放心,下官定当全力配合。此物若成,于国于民,又是大功一件!”他虽不知这“自行车”具体何用,但伯爷出手,必有不凡,这几乎是神机局上下下的共识。
老匠人们更是摩拳擦掌,能为伯爷实现新的“奇思妙想”,对他们而言是无上的荣耀和挑战。几人围着草图,已经开始激烈地讨论起具体的工艺流程和可能遇到的难点。
“伯爷,您给俺们几天时间!”那花白头发的老匠人拍着胸脯保证,“俺们几个老伙计不吃不喝,也先给您鼓捣个能转起来的样品瞧瞧!”
陈恪心中大慰,鼓励了几句,又叮嘱了些注意安全的话,便放心地将此事交给了他们。他知道,在这些能工巧匠手中,概念转化为实物,只是时间问题。
返回伯府的路上,陈恪心情愉悦。
他仿佛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一辆粗糙但实用的自行车在伯府的院子里被推出来,儿子陈忱兴奋地试骑,而更远的未来,这种便捷的交通工具或许真的能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不仅仅是一件玩具,更是一颗可能改变未来的种子。
而播种的过程,恰好弥补了他与儿子之间的亲情缝隙,可谓一举两得。
回到府中,陈忱立刻扑上来问:“爹爹,那个自己能跑的车,工匠伯伯们能做出来吗?”
陈恪抱起儿子,信心满满地说:“当然能!过几天,爹爹就带你去瞧新鲜!到时候,咱们忱儿可能就是大明第一个骑上自行车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