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手机画面晃动得非常厉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妹妹布满泪痕的脸,她的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睁得巨大,瞳孔缩成了两个黑点。
她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肉里,留下几道血痕,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在艰难的喘息着。
“哥……哥……她……她在我后面……蓝衣服……井……”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镜头猛地一转,手机被妻子抢了过去。
画面扫过客厅,地上一片狼藉,椅子翻倒,水杯碎在地上。
母亲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捂着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眼神开始涣散。
而就在母亲身后的墙壁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旧式蓝布褂子的女人轮廓,一闪而过!
紧接着,手机里传哗啦哗啦的井水晃荡的声音!
“老公!你到底在哪儿?!回来啊!我们撑不住了!!”妻子对着镜头哭喊,她的脸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声音已经嘶哑。
视频通话戛然而止,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砰!”
我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随后淹没在暴雨声中。
她们撑不住了!就在现在!
脑子里所有的争吵在妻子那声绝望的哭喊和妹妹濒死的眼神中,彻底粉碎了!
去他妈的断尾求生!去他妈的理智!
那是我妈!我妹妹!我老婆!
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弧度调转了方向,直接冲向了家的方向!
什么寻找本源,什么沟通化解,都太慢了!来不及了!
她们需要我立刻出现在那里!现在!
雨水像是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车身。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回去!和她们在一起!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不管它有多凶,要索命,就连我一起拿走!
我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衣领,将冰冷的木牌狠狠拽了下来,看也不看,直接摇下车窗,用力扔进了外面瓢泼的雨幕和黑暗中!
我不需要这玩意儿!我不需要独自苟活!
车子像一头疯狂的钢铁野兽,冲破雨幕,朝着此刻被阴煞和恐惧笼罩的家疾驰着。
路灯的光在雨中化开,像一只只哭泣的眼睛。
我知道我可能正冲向地狱。
但地狱里,有我的家人。
这就够了。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濒死的尖叫,车身猛地甩尾,险之又险地擦着路缘停住。
我甚至没熄火,推开车门就扑向在暴雨中显得格外阴森沉默的房子。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率先涌出——
浓烈而陈旧的旱烟味,混合着井底淤泥的腥腐,还有铁锈和消毒水混杂以后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冰冷的气流挟着这股味道,吹在我的脸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不断闪烁的光晕。
母亲蜷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捂着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她眼神涣散,瞳孔里倒映着闪烁的灯光,却没有焦点。
妹妹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头向后仰着,脖颈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吊着。
她脸色青紫,嘴巴张得老大,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
妻子跪在妹妹旁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无声地淌着。
她看到我冲进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指向卧室的方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卧室门紧闭着。
哗啦、哗啦的井水晃动声,正一下下地从门后传来。
没有任何思考,更没有任何计划,胸腔里全是愤怒和破釜沉舟的气势。
我就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低吼一声,朝着那扇门冲了过去!
“砰!”
我用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却没有撞开。
里面的水声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哗啦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里疯狂的搅动着、挣扎着,想要出来!
“滚出来!”我失去理智地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撞向门板!
“咔嚓!”
门锁崩裂的声音!门猛地向内弹开!
卧室里的景象,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没有水。
地面上干燥无比。
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水腥气和淤泥的腐臭。
哗啦啦的水声,来自房间里无形的空间里,回荡不休。
而就在房间的空中,悬浮着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子的身影。
一道带着无尽恨意的目光,直接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四肢僵硬,呼吸停滞。
它转动着“头”,打量着我。
嘶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李……家……的……种……都……得……死……”
伴随着恶毒的诅咒,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掐住了我的喉咙!
冰冷,坚硬,如同井绳!
巨大的力量将我提离地面,双脚徒劳地乱踹!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开始发黑,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和妹妹微弱的抽气声。
要死了……就这样一起死了吗……
不!
在我的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我猛地想起被扔掉的木牌,想起陈道士,想起……秀荷!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秀……荷……井……不是……故意……”
掐住喉咙的力量稍微一松!
模糊的蓝色身影剧烈地晃动起来,周围无形的“水声”变得更加狂躁!
“你……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更深的暴怒。
“日记……父亲……愧疚……拉不住……”我艰难地喘息着,“他……一直……后悔……”
“后……悔?”蓝色的身影发出一阵尖锐扭曲的“笑声”,
“后……悔……有……什……么……用?!我……的……命……谁……来……还?!你……们……都……要……陪……葬!”
掐喉的力量再次收紧!比之前更狠!更绝!
完了!根本无法跟它沟通!它的怨念太深了!
就在我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视线无意中扫过卧室的窗户。
窗外,暴雨依旧,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夜空,瞬间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多了一个穿着寿衣的虚影!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形,模糊而熟悉的面部轮廓……
父亲?!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被那东西……替代了吗?!
虚影抬起“手”,艰难地指向悬浮在半空的蓝色怨灵,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脸上充满了痛苦、焦急和深切的哀求?
他在对秀荷说什么?!
强烈的震惊和求生的本能,让我在窒息的边缘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我猛地抬起手。
指向角落即将消散的虚影,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声呐喊:
“我的父亲在那儿!他在求你!!”
听见我的话,掐住我喉咙的力量,再次松动了!
但是并没有消失,我感受到这股力量里充斥着不敢置信而引发的震颤。
悬浮在半空的秀荷剧烈地抖动起来。
它不再“看”我,转向了房间角落里,看着可能随时会熄灭的寿衣虚影。
哗啦啦的无形水声诡异地停歇了。
客厅里,小姑子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剧烈的呛咳,母亲颤抖的呜咽也停止了,只剩下惊恐的喘息声。
一直不断闪烁的落地灯,都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散发出昏黄且安静的光。
所有的恶意,所有的暴戾,在这一刻,都被那个角落突然出现父亲所吸引了。
“建……建国……哥?”
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响起。
声音带着颤抖,这是属于一个年轻女子的,充满了被漫长岁月掩埋的声音。
是秀荷。
她在叫父亲的名字。
角落里的父亲李建国,在这一声呼唤中稍微凝实了一些。
不过他依旧痛苦地佝偻着身子,脸上是浓浓的愧疚和悲伤。
他抬起头,望着秀荷,嘴唇继续开合着,比划着,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父亲的一部分口型。
“……对……不……起……”
“……井……台……滑……”
“……我……拉……不……住……”
“……真……的……拉……不……住……”
这无声的忏悔,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穿透了生死与怨毒的壁垒。
秀荷的身影已经不再抖动,此时凝固在半之空。
刚刚还滔天的恨意,现在就如同退潮一般,开始出现裂痕。
她身上的蓝布褂子,此刻也变得不再那么阴沉。
“你……一直……在?”她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一个易碎的梦。
父亲的虚影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指向了我们——
他的儿女,他的妻子。他的动作里,充满了哀求。
父亲在求她,求她放过我们。
秀荷沉默了。
浓重的怨气一直在她的周身盘旋,有时候凝聚在一起,有时候又涣散成一团。
冰冷的杀意和积累了数十年的委屈,正在与眼前这迟来了半个世纪的道歉进行激烈地的搏斗。
客厅里安静无比,没有任何一丝响声。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每一刻对我们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秀荷身边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开始一点点消散。
空气中,冰冷的寒意,虽然依旧存在,却已经不再刺骨。
她缓缓地从半空中“降”了下来,虚立在距离地面寸许的位置。
她转向我们,目光扫过惊魂未定并依旧瑟瑟发抖的母亲,扫过捂着脖子剧烈咳嗽、满脸泪痕的妹妹,扫过瘫软在地的妻子,最后,落在我身上。
她的目光里,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原来……你真的……后悔……”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角落的虚影说。
然后,她重新看向我,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带他们……离开吧。这里……太冷了。”
话音落下,她那蓝色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迹,一点点淡化,消散。连同那弥漫在整个房子里的旱烟味、淤泥腥气,也都在迅速褪去。
最后,她完全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还有客厅里劫后余生的,以及粗重而不安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觉。
角落里,父亲的虚影在秀荷消失后,似乎也完成了最后的执念。
他朝着我们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是卸下重担的解脱,还有一丝不舍。
随即,他的身影也如同烟尘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啪嗒。
房子里的摸地灯,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客厅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是为这场跨越生死的恩怨,奏响的安魂曲。
漫长的死寂。
然后,是母亲率先发出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
妹妹扑进妻子怀里,她俩抱头痛哭。妻子一边流泪,一边轻拍着妹妹的背,目光却越过黑暗,落在我身上,
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光。
我站在原地,浑身脱力,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痛着。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秀荷消散前说摸“带他离开”,指的是的骨灰吗?还是指他是得以安息的魂灵?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股缠绕这个家,几乎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阴冷怨毒,确实离开了。
天,快亮了。雨势,似乎也小了一些。
黎明的微光,正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窗棂,给这片狼藉和悲伤的黑暗,带来一丝模糊的轮廓。
阳光,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