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深秋的风,裹着漠北残留的寒意,掠过幽州蓟城的城墙。
城北校场上,北伐大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红底烫金的 “汉” 字格外醒目。
两万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刚结束为期三日的休整。
有的士兵正用布巾擦拭铠甲缝隙里的征尘,动作细致,像是在呵护珍贵的宝物。
征尘虽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露出甲胄原本的银白,却仍难掩将士们眉宇间的悍勇。
那悍勇不是刻意显露的凶戾,而是历经沙场淬炼出的沉稳与锐利。
有老兵正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划痕记录着漠北的每一场恶战。
年轻士兵则相互整理着头盔上的红缨,眼神里满是对未来战事的期待。
这支刚刚在漠北创下 “封狼居胥” 伟业的军队,此刻没有丝毫懈怠。
他们站姿挺拔,双手按在兵器上,以蓄势待发的姿态,盘踞在幽州这座北方重镇中。
蓟城曾是公孙瓒的治所,如今因北伐大军的驻守,更添了几分铁血气息。
校场旁的空地上,工匠们正忙着修补破损的盾牌与长矛,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伙夫营的士兵则推着粮车穿梭,空气中飘着米粥与麦饼的香气,滋养着将士们的体力。
主将张飞的府邸就在蓟城中心,青砖黛瓦,院墙高耸,透着一股威严。
这座府邸原是公孙瓒镇守幽州时的议事厅,屋内的梁柱上还能看到当年的刀刻痕迹。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扑面而来,那是常年熏香留下的味道。
厅内格局未改,依旧是当年的长条案几与木质座椅,只是少了几分陈旧的腐朽感。
最显眼的变化,是正墙上悬挂的 “燕地山川图”,已被一幅更为详尽的《幽冀地形图》取代。
这幅新地图比旧图大了近一倍,用结实的绢布为底,边缘用木轴固定,方便展开与卷起。
绘制地图的军中工匠,耗时半月才完成这幅作品,每一处细节都格外用心。
他们用朱砂标注城池与关隘,红色的圆点与线条在绢布上格外醒目,一眼便能看清要害。
墨色则用来描绘河道与道路,蜿蜒的线条顺着地形延伸,清晰展现出水流与陆路的走向。
靛蓝被用来标注山脉与丘陵,深浅不一的蓝色块,让地形的高低起伏跃然绢上。
连公孙瓒与袁绍当年交战的旧地 —— 界桥、磐河、易京,都用醒目的红圈标出。
红圈比其他城池的标记大了一圈,旁边还附着黑色的小字注解,生怕人忽略。
注解写道:“初平三年,公孙瓒与袁绍战于界桥,瓒军大败;兴平二年,两军再逐于磐河,瓒失粮草大营,遂退守易京。”*****************************
每个字都写得工整有力,显然是出自军中文书之手,为的就是让将领们清晰了解过往战局。
张飞身着一身轻便的玄色锦袍,袍角绣着暗纹的猛虎图案,低调却不失威严。
他腰间束着一条鎏金带,带子上镶嵌着几颗青色的玉石,是当年刘备赠予的信物。
此刻,他正背着手站在地图前,身形魁梧,宽肩窄腰,即使未穿铠甲,也透着一股压迫感。
他粗糙的手指在绢布上缓缓滑动,指尖带着老茧,那是常年握矛留下的印记。
手指从漠北的狼居胥山开始移动,那里曾是他大破鲜卑主力的地方,如今已划入大汉疆土。
一路南下,掠过易水,指尖在易水的河道标记上稍作停留,似乎在回忆渡河时的场景。
最终,手指停在界桥的位置,重重按了一下,绢布被按出一道浅浅的褶皱。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屋内,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光影中,能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那是常年征战与思虑留下的痕迹。
他眉头微蹙,眼神深邃,映出他眉宇间的沉凝,显然正在思索当前的局势。
此次北击胡虏,大军大获全胜,斩杀轲比能,平定漠北,按理说该有几分轻松。
但他深知,北疆的平静只是暂时的,那些溃败的胡虏余部仍在暗中蛰伏。
而中原诸侯的博弈,才是真正的硬仗,稍有不慎,便可能让此前的功绩付诸东流。
他正沉思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将军,斥候营回报,袁绍在冀、青、并三州的布防已探查清楚!”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却又不失军人的沉稳。*********************************
紧接着,一名身披轻甲的斥候校尉快步走进厅内,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身材挺拔,面容黝黑,脸上带着风霜之色,显然是刚从远方探查归来。
走到张飞面前,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折叠整齐的竹简,竹简用牛皮绳捆着,还带着淡淡的尘土。
他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急促:“袁绍自吞并公孙瓒旧部后,势力愈发庞大,如今已开始在幽冀边境增兵。”
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生怕遗漏重要信息,耽误了军情。
张飞转过身,目光落在斥候校尉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赞许,显然认可他的办事效率。
他伸出手,接过竹简,手指在竹简上轻轻摩挲,感受着竹片的粗糙质感。
随手将竹简递给身旁侍立的参军韩珩,韩珩连忙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准备记录。
张飞对着斥候校尉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细说,语气沉稳:“起来吧,慢慢说,把探查的情况都讲清楚。”
那校尉闻言,连忙站起身,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站直身体,目光落在墙上的《幽冀地形图》上,眼神专注,似乎在回忆探查的细节。********************************
手指不自觉地抬起,指向青州方向,开始汇报:“袁绍命其长子袁谭率两万兵力驻守青州平原郡。”
他顿了顿,补充道:“袁谭麾下的将领,多为当年跟随袁绍破公孙瓒的旧部,作战经验丰富。”
“这些将领熟悉幽冀两地的地形,无论是平原还是山地,都能灵活应对。”
“而且,他们在平原郡囤积了足够三月食用的粮草,数量庞大,显然是早有准备。”
“从布防来看,他们似有防备徐州刘备与我军东进之意,在边境线上布置了不少斥候。”
每说一句,他都会微微点头,像是在确认信息的准确性,不敢有半点马虎。
接着,他的手指向西移动,划过地图上的河道与山脉,最终停在并州境内。
“并州方面,袁绍任命自己的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算是亲信掌权,放心不下。”
“高干率领一万五千人驻守壶关,那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固城防,增修了城墙,还挖深了护城河,防备极为严密。”
“更值得注意的是,高干还征调了当地的胡人部落,组建了一支‘胡骑营’,战力不容小觑。”****************
“据我们的斥候探查,这支‘胡骑营’已与漠北残余的匈奴部落暗中联络,往来频繁。”
“若我军南下进攻冀州,这支胡骑很可能从并州出兵,袭扰我军后方,恐有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显然认为这是当前最大的隐患之一。
最后,校尉的手指重重落在界桥的位置,指尖几乎要戳透绢布,语气愈发凝重:
“最需警惕的还是冀州方向,这是袁绍布防的重中之重,兵力最为雄厚。”
“袁绍命其侄袁尚率三万主力驻守界桥南营,袁尚虽年轻,却也颇有几分军事才能。”
“这支三万大军,堪称袁绍麾下的精锐,兵力配置极为合理,攻守兼备。”
“其中一万是重甲步兵,配备了能抵御骑兵冲击的铁盾与长矛,专门用来防守阵地。”
“五千是轻骑兵,坐骑多为幽冀产的良马,速度快,冲击力强,适合迂回包抄。”
“另有一万五千人是弓箭手与弩手,专门负责防御工事,远程压制能力极强。”
“除了兵力,袁尚还在界桥东侧的磐河沿岸修筑了三座大型粮仓,规模宏大。”
“粮仓内囤积了近五万石粮草,足够三万大军食用半年之久,后勤保障极为充足。”
“从这些布置来看,他们分明是想以界桥为屏障,阻挡我军南下,伺机北上夺取幽州。”
说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探查的情况完整汇报,等待张飞的指示。
张飞听到 “界桥”“磐河” 二字时,眉头微微一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对这两处地名再熟悉不过,当年公孙瓒的兴衰,就与这两个地方紧密相连。
当年公孙瓒便是因在界桥战败,又丢失了磐河粮仓,才一步步陷入被动局面。
最终粮草断绝,困死在易京,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教训极为惨痛。
如今袁绍故技重施,显然是想复刻当年的战局,将自己困在幽州境内,无法南下。
他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厅内另一侧的赵云与周泰,二人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汇报。
“子龙、幼平,你们刚从校场回来,对将士们的状态也清楚,说说你们怎么看?”
张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等待着二人的意见。
赵云与周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显然也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二人刚从校场巡查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汗味,甲胄的缝隙里沾着些许尘土。
赵云身着白袍,即使经过多日征战,白袍也依旧干净整洁,面容俊朗,气质儒雅。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军人的果敢与坚毅,丝毫没有文人的柔弱。
周泰则肤色黝黑,那是常年在阳光下征战暴晒的痕迹,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
那道刀疤是他在漠北与鲜卑骑兵搏杀时留下的,当时他为了保护张飞,硬生生挡下一刀。
此刻,这道刀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更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赵云率先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界桥与易水交汇处,仔细观察着地形:
“将军,依末将之见,界桥乃幽冀咽喉要道,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若被袁尚占据。”
“我军南下进攻冀州的通道便被彻底切断,想要绕开界桥,难度极大,会延误战机。”
“而磐河粮仓更是袁军的命脉所在,一旦粮草断绝,袁尚的三万大军便成无根之木。”
“不用我军强攻,他们自己便会军心动摇,不战自溃,这是破敌的关键所在。”
“只是袁绍此次布防极为周密,考虑得极为周全,并非只有界桥一处防线。”
“袁谭在青州驻守,可从东面牵制我军兵力,让我们无法全力进攻冀州。”
“高干在并州策应,若我军南下,他很可能率军袭扰后方,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
“袁尚则率主力在界桥固守,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支援,互为犄角。”
“若我军贸然南下,没有周密的应对之策,恐会陷入三面夹击的困境,后果不堪设想。”
赵云的分析条理清晰,既指出了敌军的弱点,也点明了我方面临的风险,极为客观。
周泰也上前一步,他性格沉稳,向来以谨慎着称,此刻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子龙所言极是,末将也认为此事需谨慎对待,不可贸然出兵。”
“我军虽在漠北大胜,将士们士气高昂,但连续征战近半年,身心俱疲。”
“虽有三日休整,却仍需时日恢复体力,尤其是骑兵的战马,也需要调养。”
“而且袁绍兵力雄厚,仅袁尚一部便有三万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若加上袁谭在青州的两万兵力,以及高干在并州的一万五千人,总兵力恐超五万。”
“我军虽精锐,却只有两万将士,兵力上处于明显劣势,硬拼恐难取胜。”
“末将认为,需再休整几日,同时派人进一步探查袁军虚实,制定更完善的作战计划。”
周泰的话虽保守,却也道出了现实的困境,兵力与体力的差距,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张飞静静听着二人的分析,没有立刻表态,手指再次落在地图上的界桥位置,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