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悬在每个人头顶。
砸哪一堵墙?
仙界,还是灵山?
一个写着‘立刻死’,一个写着‘晚点死’。
诛八界烦躁地抓着钉耙,低吼道:“还用想吗?仙界那魔头刚走,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当然是去灵山!至少咱们知道那地方有什么疯子!”
“放屁!”孙刑者猛地站起,双目赤红,“人皇陛下危在旦夕!仙帝不知所踪!你们不去,俺老孙自己去!”
“你去送死吗?!”诛八界寸步不让,“你现在这点力量,够那魔头一根手指头碾的吗?”
“那也比眼睁睁看着强!”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牛魔王沉重的声音响起:“都住口。”
他靠着山壁,气息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猴子,老猪说得对。我们现在,谁也不是那魔头的对手。”
孙刑者浑身颤抖,最终还是颓然坐下,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云逍身上。
云逍感觉头皮发麻。
他能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他一贯的躺平逻辑蒙混过关。
“师父,徒儿觉得,砸墙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有问题。”
“首先,墙是无辜的。其次,手会疼。最重要的是,万一我们砸开墙,发现墙后面是另一堵墙怎么办?这不就白砸了吗?”
玄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继续编。
云逍硬着????????????说道:“所以,依徒儿之见,我们不如……原地休息?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说不定那魔头觉得无聊,自己就走了呢?”
“说得好。”玄奘点点头。
云逍心中一喜。
玄奘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为师现在就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敌不动,我动’。”
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捏得嘎嘣作响。
云逍瞬间怂了,立马改口:“当然,师父的‘砸路’之道,才是大道至理!徒儿刚才只是在进行一种辩证的思考!经过缜密的逻辑推演,我认为我们应该……”
他的话,被打断了。
不是被玄奘的拳头。
而是被天。
那片被菩提魔主撕裂,尚未完全愈合的天穹裂隙,忽然开始剧烈地蠕动。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流淌出暗红色的光。
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戚与绝望,从裂隙中渗透出来,笼罩了整片大地。
那不是能量的威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
仿佛是天,在哭。
“怎么回事?”诛八界抬头,脸色凝重。
“味道……不对。”杀生不知何时站到了云逍身边,她仰着小脸,空洞的眸子倒映着天空的异象,鼻子轻轻嗅了嗅,“这个味道……很悲伤。像一个很大的东西,坏掉了。”
话音刚落。
一个巨大的黑点,从那道暗红色的裂隙中,被“吐”了出来。
它没有飞行,没有挣扎,就那么直挺挺地,朝着下方坠落。
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随着它的坠落,天空下起了血雨。
金色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神血,瓢泼而下,将大地烫出一个个滋滋作响的坑洞。
“快躲开!”
云逍一把拉住还在发呆的杀生,众人狼狈地向后撤去。
那个巨大的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然砸在他们刚才所站之处。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天地都被砸穿了一个窟窿。
大地剧烈地起伏,如同愤怒的海面。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将周围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天日。
过了许久,当尘埃渐渐落定。
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出现在众人眼前。
巨坑的中央,躺着一个“人”。
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人。
他足有数十丈高,即便躺在那里,也如同一座小山。
身上穿着残破的金色神甲,神甲的碎片深深嵌入焦黑的血肉里。他的胸膛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前后透亮,能看到里面断裂的巨大肋骨和停止跳动的、如房屋般大小的心脏。
他的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巨斧。
他的一只眼睛,被什么东西彻底贯穿,留下一个空洞的血窟窿。另一只眼睛则无神地睁着,倒映着这片破碎的天空。
威猛,雄壮,惨烈。
所有形容猛将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但此刻,他只是一具正在流淌着金色神血,逐渐冰冷的尸体。
“是……巨灵神?”诛八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仙界南天门的先锋大将,以神力着称,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一身蛮力,便是当年的天蓬元帅也不敢小觑。
仙界的猛男,天庭的脸面。
怎么会像一块破布一样,从天上掉下来?
怎么会……死在这里?
“巨灵……”
孙刑者呆呆地看着那具巨大的尸体,眼神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化为滔天的怒火与悲伤。
他冲了过去,不顾那还未散尽的热气。
“喂!大个子!醒醒!”
他跳上巨灵神的胸膛,用力地摇晃着他。
然而,那巨大的身躯,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再无任何反应。
“你他娘的装什么死!”孙刑者怒吼,“以前俺老孙和老牛打上天庭,每次都是你第一个冲出来挨揍!你不是最能抗吗?起来啊!”
牛魔王也走了过来,看着昔日的老对手,巨大的牛眼也湿润了,他长叹一声:“猴子,他已经……”
就在这时。
巨灵神那只仅存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
他的瞳孔艰难地聚焦,落在了孙刑者的脸上。
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神念,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
“猴子……”
巨灵神竟然还有一丝气息。
他巨大的嘴巴里,涌出更多的金色神血。
“你……这次……可不能再打我了……”
他似乎是在开玩笑,但声音里的虚弱与痛苦,让这个玩笑显得无比悲凉。
“别扯那些没用的!”孙刑者急得双眼血红,一把抓住他的衣甲,“仙界到底怎么了?!仙帝何在?!”
巨灵神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越过孙刑者,看向他身后。
看向那个一脸茫然,手里还抓着个小姑娘的云逍。
在那濒死的、浑浊的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欣慰?和解脱?
他自顾自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最后的神念。
“猴子……”
“仙帝……让我告诉你……”
“别回仙界……那里……是陷阱……”
“去……西天……”
孙刑者彻底愣住了,他咆哮道:“去西天?!你疯了还是仙帝疯了?!那里全是古佛那帮疯子!菩提老魔的老巢就在那附近!我们去送死吗?!”
巨灵神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云逍。
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根残破的手指,指向云逍的方向。
“跟着……他……”
“有他在……可以去……”
话音落下。
巨灵神仅存的那只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他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一位仙界正神,就此陨落。
只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和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托付。
全场,一片死寂。
风吹过,卷起金色的光点,如同送葬的悲歌。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巨灵神消失的地方,转移到了云逍身上。
震惊,疑惑,审视,茫然。
云逍自己也懵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地看向众人:“他……说的是我?”
“不然呢?”诛八界绕着他走了两圈,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这里还有第二个‘他’吗?”
“不是,这不合理啊。”云逍摊开手,“我就是个元婴期的小修士,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长得帅一点,脑子好用一点,骚话多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仙帝为什么会觉得带着我,就能去闯那个疯人院?”
“俺怎么知道!”
孙刑者猛地一声咆哮,打断了云逍的自我吹嘘。
他跪倒在地,双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吼。
“又一个……”
“又少了一个老朋友……”
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
“仙帝!你压我五百年!让我忍!让我一直忍!”
“你说时机未到!你说要等一个变数!”
“现在仙界都没了!你也不知所踪!我该怎么忍?!啊?!”
他的吼声,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迷茫。
五百年的孤寂,五百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所守护的一切,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在今天,被那个自称菩提的魔头,撕得粉碎。
牛魔王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巨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目含泪。
诛八界也沉默了,握着钉耙的手,指节发白。
云逍看着痛苦的孙刑者,心中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人皇昊的辉煌,那位镇压万族,一手托举仙界的盖世英雄。
“大圣,”云逍开口道,“我相信,像人皇那样的英雄人物,一定还活着。仙帝也一定有他的计划。”
孙刑者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云逍,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巨灵神最后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去西天。
跟着他。
为什么?
这个除了嘴上功夫厉害点,修为平平的大师兄,到底有什么资格,能成为仙帝计划里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杀生,忽然轻轻拉了拉云逍的衣角。
“这个大个子……”她指着巨灵神消失的地方,歪着头,轻声说,“他临死前,嘴巴还在动。”
“嗯?”云逍一愣。
所有人都看向杀生。
杀生空洞的眸子转向孙刑者:“他看着你,说了一句话。没有声音。”
孙刑者浑身一震!
他猛地回想起来,在巨灵神咽下最后一口气,神念彻底消散的瞬间,他那张还在淌血的嘴,确实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当时他心神大乱,并未在意。
现在被杀生一提醒,那个口型,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句很短的话。
看清那句话的瞬间,孙刑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的……极致的惊骇!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云逍,那眼神,仿佛要将云逍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云逍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猴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不好那口啊。”
孙刑者没有理会他的骚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云逍,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口型。
那句遗言。
像一道天雷,劈碎了他最后的认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仙帝要他们去西天。
为什么,关键是云逍。
因为,巨灵神最后的唇语,只有三个字——
“他是……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