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萧见信准时敲响了秦奉先的房门。
他六点二十就在这里了，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敲下门。
下一秒门就开了。
萧见信还抬着手，往前砸去的手紧急停在空中，收了起来。
秦奉先已经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作训服，房间里的桌椅被挪到了墙边，清出了一片空地。灯光被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
“进来。”秦奉先侧身让他进入后，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秦奉先指了指空地中央的一个椅子，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坐。我们开始。”
萧见信坐下，并没有看秦奉先。
他握紧膝头，有些紧张。
秦奉先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
“我不知道你的异能从进化开始是怎么使用的，大概率，是你无意中发现血液能救人，然后形成了固定思维。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忘掉这些，忘掉你要靠伤害自己或者情绪失控来驱动能力。
现在，你的敌人不是外面的丧尸，也不是任何逼迫你的人。”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敌人，在这里——是你自己固有的思维定式，是你对力量下意识的恐惧和排斥。”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的异能？”
萧见信轻轻一抿嘴唇，终于抬头看向了秦奉先。
……他看出来了？
他对治愈系异能的恐惧和排斥，并没有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强烈，但已经渗入他的认知里，难以改变。
末世伊始，获得了这份“独特馈赠”的人，却都只能埋名隐姓地活着。自愈系异能者的悲惨遭遇就不断灌注给所有人，让他们同情又庆幸：谁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异能呢？
即使萧见信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还是时常会羡慕其他的异能者。
况且……
让他对异能形成阴影的家伙，此刻就在他面前——曾经他被“未失忆”的秦奉先做了各种小实验。
能不害怕吗？
萧见信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摁下了这几个字：
【我以前…被做过实验。】
“……”看见这句话，秦奉先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如何解决。
沉默数分钟后，他道：“先试着来，多用异能，习惯之后，阴影就变成本能了。”
秦奉先坚定而冷静的双眼，没有太多情绪，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
萧见信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习惯、习惯。
他要习惯……异能和秦奉先。
接下来，秦奉先就以控制系异能使用者的身份，告知了他该如何去感受、使用。
秦奉先下达了第一个指令，“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将注意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自己的身体。”
“告诉我，你现在能感受到什么？”
萧见信闭上眼，努力排除杂念。起初是一片混沌，只有心跳和呼吸声，而后，大脑仿佛响应他的沉思，眼前浮现一片模糊的红，好似将视觉调换到了体内。
他睁开眼，在手机上打字，【胸口，小腹，有点…温热感。】
“忽略它，继续找，”秦奉先的声音平稳，“找更细微的反应，像水流，或者…静电一样的麻痒感，尤其是在你的四肢末端和指尖。”
萧见信集中精神，努力去分辨。
几分钟后，他冒着微汗，抬头看向秦奉先，摇了摇头。
秦奉先让他继续闭上眼，起身在房间里窸窸窣窣找起什么来。
很快，萧见信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食指被分离出来。
秦奉先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要走神，继续冥想。”
看着手中颤抖回缩的手指终于摊开来，修长又细瘦，毫无掩盖，也没有抵触，秦奉先拿起了手中的针，在指腹上轻轻扎了下去。
手指轻轻一颤，殷红的血点立刻从那过于白的皮肤下溢出来。
秦奉先捏住他的指尖，“感受你的异能，是怎么在体内流动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见信忽然感觉到，在指尖深处，似乎真的有微弱的酥麻感在流动，像蛰伏的春蚕，在指腹蠕动复苏。
“找到了就锁定它，”秦奉先的命令简洁有力，“不要试图去控制它，你还做不到，先保持这个状态跟踪它，感受它的存在，它的路径。”
这就是“找到操控台”的第一步——确认那看不见的“线路”和“能量流”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得先相信它存在。
接下来的大概一个小时，秦奉先一直引导着萧见信进行枯燥的内感知训练。
用秦奉先的话来说，他会将精神力当做是一种焦距，只有调准看清才能发挥作用。
“注意力集中.”
“呼吸节奏保持住，呼吸乱了，你的焦距就散了。”
“不要用力，你一用力，肌肉紧张，就会遮蔽掉这些信号。”
由于精神高度集中，萧见信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训练比体能训练更消耗心神。
对于没了精气神的萧见信更是困难。
有好几次，他差点又下意识地试图通过憋气或者肌肉紧绷来“逼出”感觉，都被秦奉先立刻喝止。
秦奉先很是不满，语气严厉：“不要偷懒，也不要急。”
这模样和他训练士兵时几乎一模一样。
当训练结束时，萧见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疲惫，但内心深处，却有一小簇火苗被点燃了。他第一次确信，有一条路，可以让他不必再依靠自残和失控来使用能力。
“今天先这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萧见信松了口气，有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他站起身，有些摇晃。
秦奉先已经转身去了卫生间，开门前道：“明天同一时间，继续。”
萧见信点了点头。
秦奉先随即挥手，门瞬间咔哒一声打开，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走到门口，手指搭上门把手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一个问题浮现脑中，萧见信犹豫着，最终还是收回即将迈出的脚步，抬手，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秦奉先回头，便发现他手机屏幕上的一句简短的问话：
【这些都是因为易先生？】
血液也可以作为治愈癌症的药引，为什么还要训练精神力？
秦奉先抬眸看他，毫不犹豫道：
“北联需要每一个有能力的人发挥价值。”
这个回答很“秦奉先”，理智、直接，着眼于大局。
【辛苦了，谢谢】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在门外嗤笑。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的一切。
萧见信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窗外已经变黑，灯光亮起。他低头，盯着走廊上自己被拉长的倒影。
喉间忽然溢出一声叹息，带着些许自嘲意味。
秦奉先这个“好人人格”，真是太……诱惑人了。
如果要将秦奉先形容为什么事物，萧见信想应该会是高塔。
一种高大而稳定，不犹豫摇摆，能够给人带来指引的坐标式人物。
可惜那不会是他的高塔。
因为过往，他无法毫无芥蒂地靠近秦奉先。
因为渴望，他又无法将视线从秦奉先身上挪开。
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无所适从，也让他永远无法纯粹地依赖秦奉先。
回到房间，萧见信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在屋外的声音归于寂静后，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
看着看着，萧见信就无法自控地想起秦奉先——他呼吸间就能够使用异能，严格而自律，即使已经如此强大，他还是花费时间将使用异能的过程，用一种研学的态度仔细地探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论体系。
一个无与伦比的战士，同时又精通武器。
和其他纯粹依靠异能的强者不同，他无时无刻都在研究着如何变得更强。
也就是说，他无时无刻都在进步……
这是萧见信几年后再见他，感到最可怕的一点。
可怕到，当他坐在椅子上发现这点时，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将脆弱都暴露在秦奉先眼皮子底下。
因为……他羞耻并惊悚地发现……
自己竟然在自虐般地崇拜着他的强大。
他仔细端详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转瞬即逝的酥麻感。
狠狠攥紧拳头，血色褪去，苍白上涌，萧见信深呼吸。
那细小的伤口已然愈合，指尖什么疤痕都没有。
秦奉先不会知道。
只有萧见信知道，那里曾经有过的疮疤和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