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联基地有专门的医疗区。
这是为了应对末世之后急剧降低的卫生条件带来的挑战，由易先生特批设立的医疗区，并号召全基地所有学习过医疗专业知识的人进入工作。
医疗区成立才一年，全天全年无休工作，救下的人不计其数。
换句话说就是末世限定的“人民医院”。
医疗区每年提供一次免费体检和一份免费医疗包，医疗包里有日常常见的药品。
即使如此，医疗区的服务大厅里依然每天都是人，工作人员们忙得焦头烂额。
服务大厅的后面就是体检中心，不需要挂号，拿着身份卡就能进。
里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此刻体检大厅某个角落，不少人围着两个人为中心，窸窸窣窣讨论着什么，目光灼灼。
被关注的两个人都格外平静。
一个是习惯了，一个是精神麻木了。
戴着口罩的医生诧异又惊疑地皱起眉头，狭小的双眼瞪得圆溜，对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又看：
“突然不能说话了？具体什么症状？声带损伤还是脑区损伤？”
男人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脸色青白了一些，似乎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看了一眼身后排着的长队，立刻回答了问题：
“军医做了简单检查，认为声带没问题。”
医生立刻抬头看向秦奉先，脸也皱了起来：“嘶……”
“病人来，我们先检查一下声带吧。”
进了检查室后，萧见信在医生对面落座，坐近了些，并按照医生要求扬起了脖子。
青筋在皮下显露，萧见信这几天又瘦了几斤，脖筋明显无比，下颌线更是利落。
两指放在萧见信的喉结处时，脖颈上的小凸起还不适应地颤了颤。
医生命令道：
“啊一下，声带发力。”
萧见信张嘴，自失语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着发出声音。
“哈……”
一道虚弱的气声发出，医生嗯了一声，掏出了压舌板和喉镜，“张嘴，啊——”
对着阳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萧见信的喉咙，医生又让他努力发声，几次过后，医生道：
“的确，没有红肿和结构伤，声带没问题。”
医生看了萧见信半晌，又了解了一些信息，起身道：“稍等。”
胖医生出了房间，不一会儿，请来了一个瘦高个的女医生，两人一进来，胖医生就指着萧见信道：
“情况有点棘手，师傅，教科书上没说这种失语症。”
女医生应该是路上了解了情况，看了萧见信一眼，照样观察了一下他的喉管，边看边跟她徒弟介绍：
“教科书都是拿一些已经证明或者搞明白的东西教人，医学没有研究透的事情多了去了，尤其现在，丧尸都出来了。”
冰凉的压舌板紧贴舌根，萧见信张嘴久了下颌都酸起来。
“嗯……没问题，那这个失语机制不明，有可能是脑部异常放电，也有可能是神经病毒。”
秦奉先站在一边，闻言问道：
“病毒？”
两人似乎很熟，女医生看也没看秦奉先，解释道：“前线退下来的士兵里有被丧尸病毒感染的，没死，但是有些突然瞎了，有的突然瘸了，都是部位无外伤的伤残病例。”
萧见信仰头，盯着窗帘上的花纹，走起神来。
女医生道：“待会儿可能有点难受，你忍忍——”
萧见信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女医生长指一伸，压舌板往深处一蹿，从舌根猛蹿喉口。
喉管肌肉被强行入侵，金属凉意直抵小舌头，萧见信双眼一翻，没忍住就是一声：
“呕！”
女医生哦了一声，挑眉。
胖医生见状惊喜道：“出声了出声了！”
压舌板一扯出，萧见信立刻捂着嘴吞咽喘息起来，再抬眼，眼眶都红了。
“声带没事，非常正常，如果病人是最近哑的，那么我只能说——”女医生甩下带着口水的压舌板，脱掉手套，淡淡道：
“没法治。这种不属于肌肉性的外伤，大概率都是脑区问题，多半是末世前也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如果不是丧尸搞的，试试被丧尸咬一口，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性痊愈。”
闻言，萧见信立刻看向了秦奉先，却见秦奉先也正盯着他，不过一瞬，他扭开视线盯着医生，什么也没说。
女医生忙活一阵，发觉秦奉先盯着自己，道：“开玩笑的，别真试啊。”
秦奉先没有回应这个玩笑，“没法治好？”
女医生思考一阵，道：“多刺激刺激吧，如果是异能者很有可能痊愈。”
“谢谢。”秦奉先起身，戴上帽子，给萧见信眼神示意离开。
两人都没告知医生萧见信治愈系异能者的身份。
如果一个能够自愈的异能者都无法痊愈，那么多半也不是脑问题。
而是…
心理问题。
那么需要的就不是内外科医生了。
秦奉先顿住脚步，两秒后，身后的人轻轻撞了上来，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哼哼。
秦奉先扭头道：“这段时间不用跟我训练了，先把你转到居民区，等你的情况好转再入队。”
萧见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秦奉先盯上了，就这么坚定地要他入队。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异能。
最强单兵加上异能医生，萧见信无法想象秦奉先会站到什么位置。
五分钟后，两人离了医疗区，默默坐在了公交站台的座椅上。
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身位。
正低头沉思间，秦奉先的视野里忽然递出来了一支手机。
握住手机的那截胳膊手腕朝上。
手腕上，因为皮肤缺紫外线的关照，皮肤下的血管比常人更清晰。
腕围是秦奉先觉得属于弱不禁风的一挂。
他错开眼神，盯着屏幕上的文字。
【没事我们就分开走吧，我要去居民区。】
秦奉先看向他，问道：“去做什么？”
手续都没提交，萧见信今晚还住在军区外围的家属区，萧见信在北联理应没有认识的人。
只见萧见信收回手机，啪啪摁键盘。
片刻后，三个字：
【找我弟。】
“嘟嘟——”公交车带着音效停下了。
秦奉先抬头看了眼，确认是自己那趟，从只余自己一人的长凳上站起，刷卡上车。
车内人满为患，在秦奉先上车时停顿了一瞬。
有人立刻起身让座，秦奉先摇头微笑示意，靠在柱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耳边传来谈论他的话语，早已习惯。
他没有经营过个人形象，北联上层也并不流行这些。
硬要说，北联是反崇拜和神学的基地。
这在华夏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末世来临后，复辟帝制的、神权统治的、军事独裁的、部落宗法的……各种千奇百怪的人借由乱世据地称王。
乱象之下，北联这共产主义的光辉简直能闪瞎全世界。
秦奉先依稀记得曾经还去过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异能者，声称自己是皇帝，奴役了不少普通人，同时圈养了十几个女性。
他或许的确很强大，但是对秦奉先而言不值一提，他只是来到这个地方，向所有人传递了北联的理念和存在。
于是那个异能者就被几十个普通人群起攻之，死无全尸。
所有人的面容都模糊了，时间地点也早已模糊了，但秦奉先清晰地记得那个场面。
所有人，所有被他残害过的无辜的普通人，拿起柴刀、木棍，甚至是石头，一股脑涌向了异能者。
瞬间秦奉先就看不见那人了，唯余那凄惨的求救声——
“救我！救救我！！我错了！”
可惜。
秦奉先就这么看着那人惨死。
因为不知道何时开始，绝对正义的天平，已经缓缓垂向个体正义。
……这几年，他只是闷头做任务，不断解救人，让流浪在世间的人能有个安定的地方。
久而久之，这些人被他救回北联的人，居然也成了一个极致庞大的群体，让他的声誉在北联区域内口口相传，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起来。
他的旅途也一直如此。
到站了。
秦奉先回到居所，被周野堵了个正着。
他将一张纸拍在秦奉先胸膛上，自顾自跟着秦奉先进了屋，坐下就道：
“体检没过？”
秦奉先收好帽子，“再延期一个月。”
“想干嘛？”
“重新申请。”
“这么在意这个萧见信？你旧情人啊？”
秦奉先手一顿，冷眼看向周野，“不是。”
被刺了一眼的周野一噎，扭头抖起腿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烦躁道：
“哥们，你实话跟我说——萧见信，这人，到底是谁？我去年回基地问阮俊驰，他一脸遭鬼撵了的表情，一口咬定是不认识的人，现在你也这样。你们丰城过来的都这样？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话还没说完，周野背后忽然哐铛一声，冷风冲着背后呼呼直吹，凉了他半边心。
秦奉先道：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