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在作战中心内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对着通讯频道和身边的参谋发出连串刺耳的咒骂。
他斥责导航员是“连蛆都不如的路痴”,怒骂武器操作手是“被阉割的废物”,每一个肮脏的词汇都像鞭子般抽在部下心上。
但指挥车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骂得越狠,词汇越是污秽不堪,那怒火中烧的对象就越是他自己。
一夜之间,他将远东军团最精锐的装甲师团、最忠诚的北极星部队,几乎全数葬送在这片该死的山区。
如今只剩下左贤王乌骓那边还有两万普通部队,其中还混着大量随时可能倒戈的柯尔特旧部。
秋明基地那一万人更是早已接到撤退命令,恐怕此刻已经在装车。
屈辱。
这感觉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尤其是当他清晰地听到公共频道里传来“本·多克”那熟悉的声音时,这种屈辱达到了顶峰——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清理的死对头不仅活着,竟然还煽动了他的部队,在秦军阵营里混得风生水起!
而他自己呢?
数万大军灰飞烟灭,如今只剩下这台龟缩在黑雾里的作战中心和寥寥几辆坦克,像一群无头苍蝇在雪地里打转。
“妈的……”他颓然瘫坐在指挥椅上,双手插入头发。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帅才,佩特将军看中他的,一直是他在特种作战和情报领域的狠辣与精准。
若不是乌骓那个蛮子跑到釜洲哭诉,佩特怎么会把他这个“监军顾问”推到前台?
名义上他没有指挥权,可结果呢?
结果所有能扛起责任的高级军官都被那该死的球赛调走了!
把这数万人的生死存亡,硬生生塞到了他这个只擅长幕后行动的人手里!
现在怨天尤人还有什么用?
外面的部队已成残废,作战中心也失去了獠牙,难道真要像个真正的蛆虫一样,在这片金属风暴构成的囚笼里,等着秦军找到办法把他揪出去,或者活活耗死吗?
凯文·克罗塞尔,不想死。
“弃车!”
凯文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压抑的指挥车内回荡。
命令一下,幸存的军官们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核心数据芯片和机密文件,同时开始启动“奥林匹斯”和“裂隙发生器”的自毁程序。
这昂贵的国之重器,绝不能完好无损地落入秦军之手。
但这道命令也意味着,他们必须以血肉之躯,穿越那片由自家科技制造的、咆哮的金属地狱。
“长官……”
一名年轻副官声音颤抖,脸上毫无血色,“这斥力场是双向的……强行穿越,无异于自己跳进……跳进搅拌机里啊!虽然只有一层,但绝对是十死无生!”
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提出另一个选择:
“要不……我们投降吧?秦军有善待俘虏的传统……到时候可以通过交换……”
“你说的没错。”凯文出乎意料地没有斥责,反而异常平静地承认了这一点。
投降,理论上确实是一条生路。
但他随即指了指监听器里传来的、属于多克部队的嘈杂频道噪音:
“但外面不只有秦军,还有那群叛徒。你猜,本·多克会不会遵守交战条例?他会不会‘不小心’走火,或者在我被交换回去之前,想办法让我‘被自杀’?”
副官顿时语塞,脸色更加苍白。
落到恨你入骨的叛徒手里,下场可能比死更惨。
“如果你们想投降,我绝不阻拦。”凯文说着,开始动手解除自己身上沉重的指挥官战甲,露出底下被汗水浸透的常服。
他指挥士兵从设备舱卸下几块用于隔热的碳纤维板和工程塑料板,掂量了一下。
“长官,您这是……?”副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靠这个。”凯文拍了拍手中轻便却坚韧的板材,“赌一把。”
军官和士兵们都惊呆了。
他们的长官,竟然打算只靠着这一层不算厚的非金属复合材料,在没有动力战甲的任何保护下,去挑战那片能将钢铁撕碎的死亡风暴?
“长官!我们可以先关掉发生器,再……”
另一名军官急忙建议。
“蠢货!”
凯文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你以为秦军的炮口是摆设吗?这玩意儿前一秒关闭,后一秒他们的炮弹就能把我们连同这台铁棺材一起轰上天!马丁公司那帮废物!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留个安全通道吗?!”
(远在万里之外的设计人员若有知,恐怕会大呼冤枉:这些依靠远古科技逆向工程出来的纳米虫群,能勉强控制其形成防御场已是极限,哪里还能像编程一样指哪打哪?人类,终究未能完全驾驭神只的造物。)
凯文不再多言,命令副手帮忙,将能找到的所有碳纤维板、工程塑料板,甚至一些非金属的隔热毡,层层捆绑在自己身前背后,制作了一件简陋到可笑的“盔甲”。
他套着这身滑稽的壳子,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指挥车尾舱门,走向那片隔绝了生与死的、不断翻滚咆哮的金属风暴边缘。
电弧在他眼前跳跃,金属摩擦的尖啸冲击着耳膜,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跟上他。
那些曾经敬畏他的部下,此刻眼中只剩下恐惧、怜悯,或是茫然。
“……算了。”
凯文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秦军估计也不会为难你们。如果他们问起我……就说我死了。反正,是死是活,你们也不知道。”
他转回头,直面那片黑暗的、闪烁着致命火花的狂潮。
他后退几步,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机油和绝望气息的空气,然后将那口浊气狠狠吐出。
下一秒,他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生念的决然,猛地发力,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金属风暴的边缘,凯文的身影在没入那片死亡帷幕的瞬间便被彻底吞噬。
无数高速旋转的金属微粒如同亿万把疯狂的微型锉刀,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撞上他身前那层可怜的碳纤维板。
足以抵挡步枪子弹的复合材料,在这超越常规的物理侵蚀面前,脆弱得如同宣纸——几乎是在接触的刹那间,板材表面就被“融化”、剥离、撕扯成漫天飞舞的微米级碎屑,仿佛一道灰色的烟尘在他身前炸开。
凯文本人,连一声惨叫都未曾留下,便彻底消失在那片跳跃着致命电弧与金属碎片的黑暗风暴之中。
……
风暴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凯文是被瞬间研磨成了基本粒子,还是奇迹般地穿过了那层地狱,他都不会再发出任何声响了。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倒计时走到了终点。
“奥林匹斯”作战中心的内部,预先设置的炸药被依次引爆。
低沉的轰鸣从钢铁巨兽的腹腔中传来,厚重的装甲板被由内向外撕裂,耀眼的火舌从观察窗、排气口等所有缝隙中喷涌而出,将这台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指挥中心化作一团剧烈燃烧的废铁。
几乎同时,失去了能量核心维持的纳米虫群,在骤然爆发的烈焰催化下,发生了灾难性的链式反应。
那片原本有序旋转的金属风暴瞬间失控、过热,猛地向上翻卷、升腾,化作一道夹杂着无数红热金属碎片的、嘶吼的火龙卷,将夜空短暂地映成一片凄厉的橘红色。
最终,在漠北荒原彻骨的寒风中,这道人为制造的神迹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红热的金属碎屑如同疲惫的萤火虫般纷纷扬扬地坠落、冷却,那咆哮的死亡之域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臭氧、硝烟与熔融金属的刺鼻气味。
残存的、躲藏在坦克残骸后面的花旗士兵,默默地放下了手中早已打空或者失去意义的武器,高举双手,从掩体后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混杂着麻木、恐惧,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曾经威震远东的凯文战斗群,至此,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