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牌匾被悄无声息地摘下。
取而代之的是那块由皇帝赵乾亲笔御书的“皇家圣贤文化研究院”的紫檀金匾。
孔方正这位差一点便以死殉道的老祭酒最终还是接受了那“荣誉院长”的虚衔。
他没有再闹。
也没有再寻死。
他只是每日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空无一人的大成殿之内。
对着那高高在上的至圣先师牌位枯坐终日。
那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显得如此寂寥。
又如此落寞。
他知道。
一个属于“儒”的时代已彻底过去。
而他与身后那无数皓首穷经的读书人们。
都成了这个全新伟大时代那最为微不足道的……
注脚。
旧的时代以一种最为体面的方式落幕了。
而新的时代却必须以一种最为艰难的方式开启。
圣旨颁布的第五日。
紫光阁。
帝国第一届“教育改革战略发展会议”正式召开。
这一次与会的不再是那些六部九卿的朝廷大员。
而是一个全新充满朝气与锐气的年轻团体。
“大宁皇家教育改革发展委员会”。
这个由皇帝赵乾亲自下旨成立的全新权力中枢将全权负责那史无前例的“废科举，兴高考，办大学，开民智”的所有具体事宜。
而出任这个委员会第一任“首席委员”的。
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早已被天下人视为“文官”楷模、“新政”领袖的……
帝师张小山。
“诸位。”
张小山端坐于首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充满激动与使命感的年轻脸庞。
这些都是他从格物大学与朝堂六部之内亲自挑选出的最为锐意进取也最为才华横溢的新一代精英。
“陛下将这足以奠定帝国万世基业的‘百年大计’交予我等。”
“此乃天恩。亦是重担。”
“客套的话我不多说。”
“今日我等只议一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
缓缓在半空之中画下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大宁如今有府三百县两千。乡镇更是不计其数。”
“若要在每一个乡镇都建立一所‘希望小学’，那至少需要数万所学校。”
“每一所学校至少需要三名合格的教习。”
“敢问诸位。”
“这数十万名懂得‘格物’‘数学’‘物理’‘化学’的合格‘老师’。”
“我等该从何处寻来？”
这一个最简单也最冰冷的问题。
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
瞬间压在在场所有年轻精英们的心头。
他们那原本因即将参与到一场伟大变革之中而无比亢奋的大脑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
他们有皇帝的无上授权。
有‘国债’带来的花不完的金钱。
有天下万民那最热切的期盼。
但他们却偏偏没有那足以将这宏伟蓝图变为现实的最基础也最关键的……
“人”。
“帝师大人。”一个来自格物大学教育学院的年轻教授站起身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等是否可以先从京城开始试点？”
“先集中所有最优秀的师资在京城建立一所‘皇家中央师范学堂’。”
“然后再从全国各地选拔最聪慧的学子来此进修。”
“待他们学成之后再将他们派往各地。如此星星之火或可燎原。”
“不可。”
张小山缓缓摇头。
“太慢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法虽稳。但一个合格的老师从入学到出师至少需要五年。”
“我大宁等不了五年。”
“陛下等不了。”
“那正在飞速发展的‘电话’‘铁路’‘海军’更等不了！”
“我等必须在一年之内！甚至半年之内！便让这数万所‘希望小学’的朗朗读书声响彻整个帝国！”
“这……这绝无可能！”那年轻教授被帝师大人这充满压迫感的时间表彻底吓傻，“帝师大人！半年之内变出数十万合格的老师？此事……此事莫说我等凡人便是天上的神仙也办不到啊！”
“神仙办不到。”
张小山缓缓站起身。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智慧”的璀璨光芒。
“但‘格物’。”
“可以。”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
而是对着门外朗声说道：
“传总局总督办觐见。”
片刻之后。
那位如今在整个帝国声名鹊起被无数商贾奉为“财神爷”的年轻人。
缓缓走入大厅。
“老师。”
他先是对着自己的授业恩师张小山躬身一礼。
随即又对着在场所有同僚点头。
“总督办。”张小山看着自己这位最为得意也最为能创造奇迹的学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昨日呈上来的那个方案可有信心实现？”
“回帝师大人。”总督办微微一笑脸上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自信与从容，“此事弟子已有九成九的把握。”
“好！”
张小山点头。
随即转身对着在场所有仍一脸茫然的委员们朗声说道：
“诸位方才所言‘师资’之困局在我看来其根本症结在于两点。”
“其一‘顶尖’之名师太少。”
“其二‘普通’之学徒太多。”
“而传统的‘师徒’授课模式又决定了一位名师在同一时间最多只能教导数十名学生。”
“这便是‘效率’的瓶颈。”
“但若我等能打破这个瓶颈呢？”
他缓缓抛出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教育家都为之疯狂的问题。
“若我等能让一位名师在同一时间教导数万乃至数十万学生呢？”
“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荒谬与不敢置信！
“安静。”
总督办那平静的声音响起。
瞬间便压服所有骚动。
他缓缓走到大厅中央。
那张早已准备好的巨大帝国舆图之前。
他没有说话。
只是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
一件是那只早已为天下人熟知的“话筒”。
另一件是那只同样名满天下的微型“喇叭”。
他将“话筒”放在舆图之上“京城”的位置。
又将“喇叭”放在那最偏远的“北境”雄关之旁。
然后。
他抬头看着众人。
缓缓说出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语。
“诸位都忘了。”
“声音是可以旅行的。”
那一刻。
一道无形的闪电。
狠狠劈在在场每个人的天灵盖之上！
他们呆呆地看着舆图上的话筒与喇叭。
看着那仿佛在无形之中连接这两件“神器”的‘万里铜网’。
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疯狂到极致的念头。
如同一颗超新星般在他们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我……我的天……”
那方才还信誓旦旦说“神仙都办不到”的年轻教授。
此刻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他指着那张舆图如同在指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
“您……您的意思是……”
“没错。”
总督办微微一笑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时代都为之疯狂的答案。
“我等只需在京城建立一所‘皇家中央师范学堂’，将整个帝国最顶尖的那一百名格物大师都请进去。”
“然后再在帝国的每一个乡镇都建立一间最为简单的‘教室’。”
“教室内无需名师。”
“只需一个能维持秩序的普通秀才。”
“与一只能清晰传达‘圣贤’之言的……”
“喇叭！”
“每日固定的时辰。”
“由京城中央师范的名师开讲。”
“其声音将通过‘电话’这‘无形之渠’在一瞬之间传入那数万间‘希望小学’的课堂之上！”
“届时！”
“天下数以千万计的蒙童将与那数以十万计的‘新晋教习’们。”
“同上一堂课！”
“共听一位老师之言！”
“教习们边听边学边教！”
“蒙童们边听边学边问！”
“如此一来！”
“‘师资’之困迎刃而解！”
“‘效率’之瓶颈不复存在！”
“我等便等于是用一根细细的铜线！”
“为整个帝国打造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
“‘露天’课堂啊！”
一番话。
如同一篇充满无上伟力的创世史诗！
在整个紫光阁之内轰然炸响！
所有帝国新一代的精英们都被这个充满天马行空想象力与严谨格物逻辑的“圣言广播”计划彻底震傻！
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停止思考。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舆图之前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感觉自己像在仰望一尊真正的……
神明。
许久许久。
帝师张小山才缓缓从那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
他看着自己这位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
眼中是无尽的欣慰与骄傲。
他知道。
自己已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好。”
他缓缓站起身。
对着在场所有仍处于石化状态的委员们。
朗声说道：
“‘百年大计’的最后一块拼图。”
“已补齐。”
“传我委员会第一号令！”
“‘圣言广播’计划即日启动！”
“另！”
他顿了顿。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语气缓缓说道：
“上奏陛下。”
“就说臣等斗胆恳请。”
“那足以开启帝国全新文明的‘第一堂课’。”
“当由我大宁那唯一的‘圣’。”
“元圣张大山。”
“亲自为天下开讲！”